挽香月 第29頁

千騎鐵甲奔馳至儀仗近前,倏然而分,立于大道兩旁,馬聲長嘶,前蹄上揚,人立而起,竟然就這樣巍然屹立不動,形成一道鐵馬金甲構築成的長街。

「王爺千歲千千歲!王妃千歲千千歲!」嘩!馬上將士齊唰唰抽出腰間配刀,高舉向空,同時大喊,與馬嘶之聲相和,場面說不出的震人心魄。

在高喊聲中,一騎白馬優雅從容地出現在鐵騎長道另一頭,馬上男子一襲火紅長袍,玉冠束發,正笑吟吟地看著迎面而來的儀仗華輦。那眉眼如畫,清俊出塵,雙眉間一粒血痣嬌艷欲滴,襯得他妖嬈如魅。隔著輕紅薄帷,她看著長街另一端的良人,心口繃得緊緊的,擱在膝上的手緊緊抓著衣面,汗濕津津。

如同初見時的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只是這一次,那雙含笑的眸中映著的全是她的身影,當年何曾敢想,能夠得到他,哪怕是一個回眸。

相較于曾受過的苦難,似乎眼前的幸福需要她用更大的勇氣去接受。

前一晚,她惶恐不安,難以入眠。他徹夜抱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這是她應得的。她想對他說,她要的不過是一對紅燭,兩三句真心的祝福而已,這其他女子所向往欣羨的隆重儀式于她來說更像一種負擔。只是,看著他興致勃勃的期待眼神,終究是什麼也沒說。他身為王爺,事關皇室體面,婚姻大事自不能如同平民百姓那樣草率。

「連——」

禮炮轟響,司禮監高唱聲中,儀仗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兩兩分開,提燈執扇奉香的宮娥分開,手執拉輦主紅綢的十三王爺和王妃從中穿過,來到白馬之前,將紅綢交到了馬上人的手中,然後分騎上侍奴牽過來的空馬,立于白馬之後。

「引——」

鳳雁北壓制住蹦動的心情,隔遠對著輦輿上的人笑吟吟地做了一個只有兩人才知道的細小手勢,然後掉轉馬頭,牽著紅綢而行。

痹,回去煮茶給你喝。

精神一直緊繃的香桂看到這個手勢,不由莞爾,注視著前面傲然挺拔的背影,想到他煮茶的優美姿態以及茶的清香,整個人登時放松下來。便是在這樣的場合,他竟然還不改一慣的恣意妄為,而這樣的他,正是她一直所喜愛的。他為了她,可以低到塵埃中去,她又為何不能為了他,讓自己適應這高高在上的位置。那些過往,他不計較,她不想計較,又何必去管其他人怎麼看怎麼想。只是走神這當兒,已來到王廟前的長階下。

「迎——」

紅袍翻飛,良人下馬,飛步而來。嗆蟆撩,花雨漫天,一只溫暖堅定的手握住了她的,將她引下鸞輿,兩人雙手相執並肩往長階之上行去。兩襲紅袍,在身後拖曳出盛世的華美與相屬的幸福。偷眼看到他唇角抑制不住的暖笑,香桂垂下眼,看著兩人同進的雙腳,也笑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必再獨自誠惶誠恐地承受這天降的榮華與恩賜。

「祭——」

長角號齊鳴,禮炮九響,司樂奏響鐘鼓,王廟天祭之台上,兩人相扶跪下,十三王爺夫婦上前,點上喜香,分別遞至兩人之手。

「於穆清廟,肅雝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不顯不承,無射于人斯!」

司禮監高唱聲中,兩人緩緩拜下。祭護國神靈,祭天地祖宗,祭姻緣送子娘娘,每祭三拜,每拜九叩三香。

「禮成——」

隨著最後一聲高誦,祭拜完畢。起身,兩人緊握住彼此的手,相視一笑。雖然後面還要謹見帝王帝後受正妃詔書和衣冠,並回府行常禮重拜天地喝合巹酒才算完成婚儀,但是他們知道,自這一刻起,這雙相執的手,將再也不會分開,直到蒼蒼白發。

青天驕陽,乾坤朗朗,見證著這美好的一刻。遠遠的,傳來一波又一波熱烈的歡呼聲,是得享盛世安樂的皇城百姓誠摯樸實的祝福。

番外篇四

二月,春風吹綠了山野,也吹綠了河邊柳。

兩三間精舍,四五畦油菜花掩映在繁花滿枝的梨樹下,金黃襯著瑩白,綠葉托著青瓦,是鄉下特有的景致。

鳳雁北從馬背上下來,最先想的是,這地方原來並不像自己所以為的那樣糟糕。香桂從來不像他要求任何東西,因此這唯一的念想,他即使是不情願,也不忍心不給。

將馬交給貼身侍衛,他沒走正道,而是用馬鞭拔開攔路的梨花枝,悠然走向那幾間隱于花樹間的精舍。一路上蜂鳴嗡嗡,淺黃純白的蝴蝶在仍帶著些許寒意的風中顫抖著柔弱的翅膀。呼進鼻中的空氣很香,不是脂粉香,不是燻香,而是油菜花和梨花混雜著青草泥土的香味。鳳雁北伸手模了模經過的梨樹黑褐粗壯的枝干,笑得有些許得意。

他的堅持還是對的,去千里外的南嶺移植上佳的雪梨成樹比種幼苗好多了,可惜香桂自從知道他花費了一些人力功夫去弄這個樹,其他的都不肯再讓他代辦,否則這里恐怕已經是個長滿奇花異草的別宮。

每每想到這,他都有些得意,但更多的卻是懊惱,得意這樹長得不錯,懊惱自己不能給她最好的東西。耳邊傳來母雞咯咯的唱歌聲,他臉上浮起笑意,撩開眼前那根長滿花朵沉甸甸下垂的枝條,幾只正在上面忙碌的蜜蜂嗡地一下飛了起來,散落到其他花枝上。

香桂正靠坐在屋檐下的椅中認真地做著針線活,幾只雞在院子里咯咯地覓著食,不時拍動兩下翅膀,煽起些許塵土。鳳雁北並沒立即走上前,而是站在樹下呆呆地看著她沉靜專心的表情,心口漾起淡淡的暖意。正在此時,被派來服侍香桂的丫環抱著一張雪貂皮小毯走出來,

「夫人,你把肚子暖著,別犯了冷……」

香桂抬起臉,想說什麼,一眼看到鳳雁北,不由一怔,身邊的丫環已經叫了出來,「王爺!」不等香桂反應過來,鳳雁北大步走了過去。

「進屋。」他說,伸手握住香桂冰涼的手,同時揮退了丫環。

「今日卻來得早?」香桂已經回過神,一邊被他扶著往屋內走去,一邊問。鳳雁北嗯了聲,然後突然停下,大手捧住她的臉想將涼氣焐去,「這什麼天氣,坐在外面?你的身體如何受得了?」他埋怨。

「沒事……」香桂笑,拉下他的手,見他眼中浮起不滿,忙道︰「就是想聞聞花香,每天悶在屋里,沒病也得悶出病來。」

鳳雁北抿緊唇,並沒釋懷,只是將香桂拉到炕邊,讓她去了鞋襪坐上去,自己則坐在炕沿,握住她腫脹的腿輕輕按摩著。

「那倆小子呢?我不是讓他們看著你嗎?」他的眉頭都擰成了疙瘩,眼中醞釀著風暴。「我讓他們玩去了。」

香桂伸手溫柔地撫平他眉間的皺褶,輕聲細語地道︰「猴子似的,在這里反而鬧騰得我頭疼。」頓了一頓,又道︰「這一胎只怕又是兩個,總是坐在這里不挪地方,也不好生……」未完的話被鳳雁北用手給捂了去。

「不許胡說!」他不悅,目光落在香桂大于尋常孕婦的肚子,有些疑惑,「怎麼覺得這次比上次還大了一些?」香桂抿嘴直笑,握著他的手放上自己的肚子,讓他感覺里面的動靜,「整天像大鬧天宮似的,難得一刻安靜,只怕比囝囝和崽崽還要皮。」

鳳雁北手被踢了兩下,又听到她的話,臉登時黑了。長臂一伸,將她笨重的身子圈進懷中,下巴擱在她頭頂,「桂,不要兒子了,生個小郡主給我吧。」想到那兩個跟他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小子,他就鬧心,他才不想再來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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