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金陵,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不曾听聞賈府之人,就不算金陵人。
論起賈府的財富,可謂全國之冠,連皇帝老爺的國庫都望塵莫及。
說起賈府的權勢,當今世上無可匹敵,王公貴族里多的是賈府的親人與朋友,那些有意仕途之人,只要能與他攀上點交情,包你升官又發財。
每日,在金陵大街小巷最熱門的話題,就是有關于賈府的大小事情,大至老女乃女乃這幾日的心情如何如何,賈老太爺最近又結交了多少英雄豪杰、名門將相,小至他家母雞生了幾顆蛋,也能拿出來大肆宣揚一番,當真是無聊至極。
最近賈府更傳出一個讓街坊鄰居津津樂道的消息,那就是賈老女乃女乃新納人的十二名養孫女。
听說她們個個美如天仙、貌比花嬌,無論是才貌、氣質皆是上上之選,就算楊貴妃再世、沉魚落雁的西施也比不上這十二名美女的姿容。
真的?假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更是裝不了真,有興趣者不妨上門一探究竟。
*********************
「舞春閣」的屋脊上今日出現一幕不尋常的景況,仔細一看,天啊!竟有個不怕死的女人,閑散慵懶地躺在屋頂上放紙鳶。
這……簡直不像話、不成體統,這是誰家的姑娘啊!真得捉下來好好地再教育一番。
只見那位姑娘盈著一臉滿足愜意的微笑,雙手交疊在腦後成枕,臥看穹蒼白雲,一身素淨簡便的衣裳,雙足赤果,飄搖在空中的紙鳶就系在她縴白美麗的玉足上頭,小腳輕輕地一扯,紙鳶就飄啊飄的,一切隨她所興。
看!這副景況多逍遙自在,天下如廝有幾人?
可惜她快意不到兩刻鐘的時間,便有人出聲打斷她小姐的雅興——
「小姐、小姐,你到底又跑哪兒去了?趕快出來啊!」
妙元又在叫了,真是吵啊!
黛眉輕蹙,武探春嫌煩地閉起雙耳的听覺,索性來個充耳不聞,繼續搖著小腳,徑自玩得快活,管屋子里的人叫得喉嚨嘶啞也是她家的事。
「探春小姐,求求你行行好別玩了,趕快出來用膳更衣吧!」妙元是武探春的貼身丫鬟之一。
她在賈府司職的正業是幫武探春梳頭、更衣,打理她的一切生活瑣事,副業則是天天里里外外地找尋自己服侍的小姐。
很可笑的是正業她幾乎沒插手的余地,倒是副業……唉!天天都得忙上幾回,可說是全年無俐啊!
一聞這吵人的噪音又加大了幾分,屋脊上的武探春干脆換個姿勢,側過身子一手貼耳當枕,另一手則覆蓋在自己的另一耳上。
這一來,哈哈!什麼也听不見,照樣逍遙快活。
「妙芳,你找著小姐了沒?」
四處找不到人的妙元,恰好看到自己的妹子從屋外走進來,趕緊開口求助于她,就希望能從她那里得到些好消息。
「沒有。」別說是探春小姐本人了,她就連她的影子也沒見到,「真不知她大小組今天又在玩什麼花樣,躲到哪邊快活去了?」唉!真是老天沒眼,為什麼她們這對姐妹花會這麼苦命地踫上這難纏的主子?
「院子里的每棵樹你全都去檢查過了嗎?」爬樹是探春小姐特有的癖好之一,她們姐妹二人若真想找到人,就得先知道自己院落里有幾棵大樹可以藏人才成。
「找過了,我還狠狠地踢了每棵樹的樹干一腳呢!就等著看她自己摔下來的慘境,誰知……」踢痛了自己的雙足不打緊,還沒半點收獲,這可就夠教人慪上半天氣了!
「那茅廁呢?」這是最不可能的地方,以探春小姐的聰明來說,真要躲也不可能去選那種臭氣沖天的鬼地方。
無奈想不到法子的妙元,只得來個死馬當活馬醫,就希望能有奇跡出現。
「哈!大姐,你想這有可能嗎?」想要有奇跡,還不如等死比較快些。
「是不太可能。那池塘那邊呢?」
「找過了。」
「亭子那頭呢?」
「也找過了。」
兩姐妹一問一答,幾乎把整個舞春閣都給翻了,答案同樣還是「沒有」兩個字。
到最後甚至連床鋪底下、桌子下頭也一起翻了,還是找不到人。
「她今天到底是躲到哪里去了?」找人找得心煩氣躁的妙元,終于忍不住發出憤怒的獅吼,捶著桌子大罵一聲︰「可惡!」
「是啊,小姐還真是可惡透頂!」妙芳也氣憤地附和。
「同樣是老太夫人收人門的養孫女,人家個個是知書達禮、溫柔賢淑,就只有我們服侍的探春小姐有如野猴一般,成天不是爬樹就是到處閑逛,一點也無大家閨秀的風範,這要是傳了出去,可是會丟死人的。」
「對啊!真是丟人。」小姐自己丟臉不打緊,連她們姐妹也一起跟著丟臉,那才真是冤枉。
「為了她好,我們還特別找了本‘女戒’出來請她好好細讀一遍,誰知她竟書本一丟,反教我們說‘女權萬萬歲’,這東西早就落伍了!」
「是啊!」想起她那句教人吃驚的宣言,妙芳實在不敢苟同。
「人家口中的‘三從’,乃指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乃婦德、婦功、婦言、婦容。她小姐卻能解釋為從金、從銀、從吾意;得利、得意、得喜、得她小姐自己高興就好。听听,這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對!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屋子里就聞兩姐妹把武探春全身上下批評得一文不值。一個是忙著數落她種種不是,另一個則忙著點頭附和,真是好不熱鬧啊!
*********
人家說非禮勿听,這點躺在屋脊上的武探春也很想做到,無奈她們討論的聲音實在太大了,而且越說越是激憤難平。
這些話若讓不知情的人不小心給听見了,可能會誤以為她與那對姐妹之間有什麼不共戴大之仇,所以她們才會咬牙切齒地猛批判她的種種不是。
想想,真有這麼夸張嗎?
武探春模著自己的良心,自省自己進人賈府之後的種種行徑,根本沒有她們口中所說得那般罪大惡極。
不過是小小的叛逆罷了,就換來她們姐妹倆這般不堪的批評。
懊生氣嗎?不!她不會生氣,多惱多怒不過是壞了自己身子,何必呢?聰明人自有聰明人的做法。
只見武探春臉上漾起一抹邪佞的微笑,狡黠的烏瞳一溜,突然有了整人的主意。她手握成拳,往屋脊上用力一捶再捶,還裝出詭譎奇特的怪笑聲,壞心地想嚇嚇那對敢在她背後道她是非的姐妹。
妙元正說得欲罷不能,越說越憤慨,誰知突然——
砰!砰!砰!
這聲音是從哪里來的?兩姐妹你看我。我看你,滿臉的蒼白,滿眼的驚慌失措,兩人心里只有個共同的疑問,那就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砰完之後,跟著再聞「咕咕咕」的怪笑聲,隨著那陣笑聲,四周的氣氛起了莫名的變化;倏忽一陣冷風吹來壓加深那股可怖詭譎的氣氛。
兩姐妹仍是你看我、我看你,一動也不敢動,就怕背後會突然伸出一雙魔爪,或是一只索命的惡鬼。
天啊!真是不想不怕,越想越怕。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妙無忍不住念念有詞,就希望四周的菩薩能顯靈幫她們月兌離這可怕的景況。
妙芳更是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身子打哆嗦地偎向親姐姐尋求依靠。
突然,笑聲停止,換來一聲更加響亮的踫撞聲,好似要把一棟好好的屋子給震塌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