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正當她抱著稚子站在崖邊欲跳下海去,有個穿著長袍馬褂的青年人突然出現抱住她阻止了她做傻事,在他搬出古今中外所有人為什麼要活下去的理由後,她終于打消了自殺的意念,並且產生了面對將來的勇氣,若非他,她今天不會活在這世上。
「你居然還記得我?」她實在太驚喜了,沒想到三十年後的今天居然會再遇到她的「救命恩人」。
「我從來都沒忘記過你,你……是個很難令人忘懷的女人。」好奇怪,都一大把年紀,怎麼還說得出這種惡心的話?而且如此自然毫無做作,他不禁暗自納悶。
那婦人頓時滿臉通紅,好似少女般的嬌羞,她定定望著羅力。「你……怎麼好像沒什麼變化,三十年前你好像就是穿著長袍馬褂的,怎麼今天還是穿這樣,愈發像個‘古人’。」
「既然自稱狂生,當然是有所從有所不從,只因這種衣服比較能襯托出我不凡的氣質,當然數十年如一日。」羅力揚揚眉說道。
這人還真是狂妄,婦人忍不住笑出來,不過隨即她的神色變得相當嚴肅。「我一直未向你道謝,若非你當初的勸阻,今天就不會有我柯麗卿這個人的存在。」
她主動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眼神中有說不出的激動。「真的謝謝你!」
原來她叫柯麗卿,想了三十年的人兒總算有名字了,羅力露出笑容。「哪兒的話?若非當時我剛好在那賞月,又怎能救得了你,總而言之,這一切都是天意。」說到最後兩字還格外強調,可惜對方沒听出言外之意。「呃!自那之後,你還好嗎?」
「托福,這一路來還不錯,不過現在……」說到這,她臉上罩上一層寒霜。
羅力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而且他有預感,此事一定和老板及老板公有關系,他站了起來。「要不要再去我們當年相遇的海邊走走?」
「現在?」
「是呀!看看海,可以把煩惱忘掉。」
她深思地望著他,或許因他曾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才會對他產生莫名的信賴感,何況此刻的她正巴不得能發泄怨憤,她看著周遭,這兒風景真是美麗,想她這些年來,成天在家打掃、煮飯,生活完全以仲凱為重心,從沒出去好好玩過,難得出去一趟,便覺得會讓兒子受委屈、充滿罪惡感,沒想到台北附近也有這麼美麗的地方,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想到過去對兒子如此鞠躬盡瘁,誰知現在,一股脾氣涌上,多年來,頭一次,她如此毫無戒心接受了一個男人的邀約。
走在熟悉的海邊,羅力開口問道︰「三十年前你為丈夫逝去而欲輕生,三十年後你又為何煩心?」
一被問到這,麗卿臉上立刻露出憤怒的神情,揚起冷笑。「哼!是被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一手拉拔養大的兒子給氣壞了。」
不僅兩年前那場離婚是假,好!既然他堅持和妻子再度復合,她也不再反對,讓他的妻子和她分開住,她也沒吭聲;可是,居然連懷孕這種大事,都打算瞞著她,實在是太過分了。難道,在他們的眼中,她這個做母親的一點分量都沒有?
羅力垂下眼,果然!
接下來一路上,羅力並沒有繼續追問她氣憤、被背叛的事情,卻細細為她介紹九份和金瓜石的歷史和過往。
由于他的生動解說,使任母暫且忘卻一切,專心听著他說話。
兩人慢慢爬到煉礦廠時,那邊雖已廢棄不用,可是看到里邊的模樣,不難想象當年的盛況。
任母點點頭,站在此處,周遭並沒有其他游客,帶給人截然不同的感受。
羅力突然唱起歌來;
「世人都曉神仙好咧只有那功名忘不了哎
迸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
听到「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這兩句時.任母深深一震,她不禁呆楞注視羅力,心頭萬般情緒翻滾著。
他的聲音有若京劇中的老生,有著歷經滄桑,看透世間的淒涼,令人聞之不禁低吟再三,反復思索。
「你為什麼會唱這首歌?」她輕輕問道。
「一時有感而發,我挺喜歡這首由曹雪芹寫的詞,道盡所有世道滄桑。想當初這里是多麼繁華,如今也成了一片廢墟,而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無論是名、利,死去了,什麼也沒有了,所以對許多事情又何必太過執著?」羅力深深望了她一眼。「兒孫自有兒孫福,做父母的不能老把一顆心懸在他們的身上,將他們視為長不大的小孩,偶爾也要多為自己想,他們該離巢時還是得放,然後過自己的日子。」他這番話,希望能放寬她的心,不要再念念不忘被兒子「背叛」的事。
聞言,她又是一震,她低下頭,兒孫自有兒孫福?做父母的,難道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好的嗎?
但——最好的標準在哪兒?
她想起兒子在失去華琳露出的痛苦,以及這些時日,在他臉上再度展現出的光彩和笑容。
她還在不平什麼?不甘什麼?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居然被另一個女人不費吹灰之力奪走了,所以才會如此排拒那個女人。
她不由得迷憫了。
「您在想什麼?」
望著羅力那雙溫柔而且充滿睿智的雙眼,她心頭上那道防御松懈了,啟唇開始將心中的苦惱毫無保留地傾訴而出,正如三十年前那個中秋節的夜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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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有位看起來很有威嚴的婦人來找我?」華琳將身上的外套月兌下。「她有說是誰嗎?」她皺皺眉頭,最近有認識這號人物嗎?
鐘偉搖搖頭。「什麼都沒說,羅力叔把她——啊!他們回來了。」他笑道。
此時所有人都聚在客廳,想知道華琳上醫院的結果,當得知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們爆出歡呼。
華琳往外看去,當她看到羅力身邊的人時,一口氣差點堵在胸口吐不出來。「喔!老天!」
「誰呀?」瑪麗蓮看她臉色變得慘白,活像見鬼似的。
「是……我婆婆。」她有種要昏倒的感覺。
所有人聞言立刻舉目望過去,唔!那個看起來很嚴肅、很有貴婦樣的女人就是老板公的母親呀!
隨著他們的接近,華琳心跳也不自覺加快,天呀!怎麼會來這?肯定是來找她的,為什麼?
廢話!當然是為了仲凱!她在心中自問自答。真是!實在太突然了,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老板,你在發抖。」鐘偉瞠大眼楮。
「我?發抖?有嗎?」華琳不自在地干笑道,有時真的分不清,她對任母的感覺到底是厭惡還是恐懼?
瑪麗蓮嘆口氣,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你也真是的,居然會這麼怕你婆婆?一點都不像你。該來的還是要面對,在你決定和仲凱重新再來時,就知道這個情形是不可避免的,放心,有我們在這,絕不會讓你受到半絲委屈,我們可都是你的家人。」
瑪麗蓮的話有若一劑安心針,讓她漸漸平靜下來,當羅力和任母走進旅館時,她已經恢復鎮定了。
她深吸口氣,面露笑容。「媽!好久不見了。」
任母面無表情望著她半晌。「你沒什麼變化。」
「您也是。」她客氣地說道,心頭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兩年未見,她的氣勢依舊驚人。「您……怎麼會突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