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胸佳人 第20頁

她若不想走,他就不再逼她回去。

就這樣,壽嵐望著他似乎有些落寞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她眼中。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千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十六君遠行,瞿塘澧澦堆;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一道縴細的身影,坐在長廊下,口中彷佛念念有詞。

那人的手中把玩著櫻花樹的殘枝,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不知在寫些什麼。另一道身影在不遠處望著那人,許久後才緩緩地走近。

「李白的『長干行』,你竟然能一字不漏地背出,厲害厲害。」

唐傲雨意有所指地說,因為在闕龍高層所受的全才教育里,古文從來就不是那麼重要。他用手壓下壽嵐受驚準備跳起的身子,在她身旁一起坐下。如果不是他出聲,壽嵐恐怕也不會發現他走近,可見她有多麼入神。

呵,長干行,青梅竹馬的思慕之情是不?她和傲雲的確可以算是所謂的青梅竹馬。

只是,身分與一般人不同。

「隨口念念,沒什麼。」壽嵐低聲回答,伸腳抹去地上用樹枝所寫的宇。

長干行是雲龍在十二歲那年,因為九龍必須一同前往小島受訓三個月,他臨行前堅持送給她的「禮物」,她不知怎麼地竟一時想起,還不經意地月兌口而出。

這段小往事,在她的刻意的遺忘下,已經塵封了十數年有吧。

她還記得雲龍在離開雲門的前一天拿著李白的詩集,命令她坐在一顆大石頭上,听他一字一句地念長干行。之後還強迫她必須熟讀,要在他離開前背給他听。那時她還在心底嘀咕,為什麼他可以看書念卻要她熟背?

真不公平!

包扯的是,他還要她抱著如同長千行中「相迎不道遠」的心情,在他受訓結束後,親自去島上接他,再跟他一起從小島歸來。

相迎不道遠?她可是因為他的一句話,非得長途跋涉不可。

不願細想他的理由,她一直都在逃避他眼底數不盡的情意。她永遠記得,剛結束最後受訓項目的他明明非常疲憊,見到她時卻一掃疲態,猛朝著她露出一排白牙。

十二歲的他用燦爛的笑臉,來傾訴對她的想念,而她只是狠心地撇開頭,假裝什麼也沒看見。

若不是她始終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避開雲龍試圖表達的心意,他對她的感情也不會日漸扭曲,最後變成以傷害的方式來表達,她知道他這麼做為的只是要她心中有他存在。而後,在她道出心中的郁結之後,雲龍無法原諒他自己加諸於她的傷痛,甚至比受傷的她更覺受傷。

面對他們的僵局,她只能無奈的苦笑,實在無能為力。

她想忘了過去,但父母死在她眼前的夢魘卻著實太沉、太重,讓她在無法原諒救不了父母還認賊作父的自己,更無法接受仇人之子的愛。

既是仇人,亦是再生父母,她的心已快矛盾到無力負荷,幾近發狂。他的感情,在她無力負荷之下被舍棄。

其實錯不在他,而她又何嘗有錯?

「隨口念念?」唐傲雨睇了壽嵐飄的神情一眼,隨即又將視線栘回院落的櫻花樹上。他也彎身在地上取了一截殘枝,在手中俐落地把玩起來,「那麼,我也來自言自語、自我消遣一番吧。」

壽嵐看著他清俊的臉龐,想從他臉上猜出話中的端倪。她隱隱嗅到有些不對勁的氣氛。

「兩年來,傲雲那小子真是愈來愈瘋狂了。不曉得從哪里學來不知死活的性格,也不想想自個兒是如何重要的身分,什麼東西不好搶,偏偏搶著去玩命?這下好了,命是沒玩掉,卻也剩半條不到了。唉,要是他真的不小心掛掉,該讓誰去頂著雲門好呢?」嘆了口氣,唐傲雨將手中的殘枝往院落一甩,它竟穩穩插進土里三寸,頂天直立。

「你的意思是……」壽嵐早已嚇得面無血色。

「看樣子得先盤算一下,要是傲雲繼續昏迷不醒的話,那就得找個適當的人選去接下雲門才行。」唐傲雨倏地走進鋪滿花瓣的院落,抬頭望著那不合時節卻開得十分美麗的白色櫻花,像是在對櫻花樹說話一樣,輕聲說道︰「我只不過是在自言自語,誰若听見了就當作沒听見吧。」

他話剛說完,長廊上便傳來疾奔遠去的俐落足音。

呵呵,他沒有勉強壽嵐作決定,她可是「自願」回雲門去的。

唐傲雨攤開掌心,適時地接住一片飄下的櫻花花瓣。他心想已經兩年了,黑門也該歸於平靜。

睽違雲門兩年,壽嵐心中有太多感觸。

雲門內的一草一木,令她既熟悉又陌生,在她心中不曾改變的風貌早已有些不同。雲門人對她的態度倒是一如過往,彷佛她從未離去。

然而,她並沒有花費太多心思在雲門的景物上。

一回到雲門,壽嵐便直奔雲海居,從日本匆忙趕回的腳步不曾停過。直到抵達雲龍養傷的住處,她在開門之前才有些遲疑。深吸了一口氣,她還是打開了眼前這扇沉重的實心桃木大門。

听雲門人說,原本昏迷不醒的雲龍已經醒來,他所受的傷在細心療養後已無大礙,可是他們欲言又止的神情讓她很不安,沒親眼見到他平安無事她是無法放心的。

雲龍該不會是殘了哪里吧?

大門應聲開啟,沒人阻止的她自然暢行無阻。緩緩走進屋內,她不安的目光四下張望,旋即便定在某一方向。

屋內的床上,躺臥著一個氣色不佳,頭上包扎著白色繃帶的男人。在她進入之後,那男人緩緩朝她望來,眼底浮現一抹很深、很沉的陌生。

那是雲龍沒錯,可是又不大像……

看到對方之後,壽嵐整個人傻在原地,一時之間不敢確定他是不是雲龍。外貌雖然是雲龍的樣子,可是他看她的眼神竟跟看著陌生人沒什麼兩樣。她的確是離開雲門快兩年,跟他也快一年多沒見面,可是她的外貌改變並不大啊。

朝夕相處了十幾二十年,他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忘了她?

「你是誰?」床上的人突然開口朝她問道。

壽嵐發覺他聲音雖然梢嫌沙啞,但的確是雲龍的聲音沒錯。為此,她受到不小的打擊,只能愣望著不認識自己的雲龍。

才兩年,他就狠心把她忘了?

突然間,往事如潮水般急涌上心頭,壽嵐無法承受那過於苦澀的沖擊,沿著她臉龐滑下的溫熱液體,竟是從未有過的淚水。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為何會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選擇不要這份感情的人,明明是她自己……

「過來。」瞧見她掉淚的臉龐,雲龍感到心頭莫名的浮躁,而且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不由得朝僵立在不遠處的她喊道。

縱使他喊她的口氣是陌生的,壽嵐仍依言上前。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看她的眼神會如此陌生?連喊她的口氣也如此陌生,仿佛從來沒見過她這個人,而不是刻意把她忘了。

「在這兒坐下。」

在壽嵐走到床邊之後,大病初愈而且才剛月兌離昏迷狀態不久的雲龍,自然沒有多余的力氣拾起手,只好用眼神示意她在床邊坐下。

心中雖有些遲疑,壽嵐仍是照做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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