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早在那日拋下繡球前,就已芳心暗許的閨女,宛如噩夢般地再次出現在聖棋的面前,怯怯地朝他輕喚。只頓愣了半晌的聖棋,在她下一句話說出口前,也不管會不會傷了姑娘家的芳心,反應迅速地將房門轟上,反身靠在門板上怒攢著眉心,黑眸直直戳向陷他于不義的玉琳身上。他一字字地指控,「你故意的……」分明知道他壓根就不想見那個已來過不知幾回的女人,她不幫他打發走就算了,還故意讓他去找麻煩?「當然。」暗氣在心底的玉琳,絲毫不加掩飾地揚高了下頜。
他氣岔地走至她的面前,兩手叉著腰低首瞪向她。
「說吧,你究竟在跟我鬧什麼性子?」他再也受不了他倆之間這種曖昧不明、又冷冰冰的情況了,今日就算是要翻臉,他也要把話說個清楚。她將嘴角一撇,不客氣地轉過芳頰,「反正說了你這只呆頭鵝也不會懂。」「不要叫我呆頭鵝。」他以兩指捉住她的下頷,用力將她轉過來面向他。「你說我不懂?幾千年來,無論吃睡或是做任何事,我都跟你在一塊,你從頭到腳,由里到外,我有哪個地方是沒見過的?你的心里在想什麼,我又有什麼是不懂的?」她這副臭脾氣,他比任何一尊天上神都清楚!經他露骨的一說,那些極力想遺忘的往事,霎時全重新被勾回腦海里的玉琳,當下面容上紅雲遍布,艷若桃李。她羞愧得無處可躲,「不許再提以前的事!」這家伙……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當年他們還一塊洗澡時,她曾看過他的那副,而她的這個身子……她低頭看了看,那回喝醉了後,他應該、可能,還沒看過……大概吧。怔然靜懸在聖棋的眼睫之間,他張大了眼眸瞧著她那看來煞是美麗的臉龐,半晌,他忍不住以指畫過她紅女敕的面頰。「你為什麼臉紅?」都幫她洗澡洗過幾千年了不說,就連凡人的求愛舉動也做過許多回了,現下她在學人間的姑娘家擺什麼矜持?「都說了你不懂嘛!」還問?玉琳索性以兩掌掩住出賣她的雙頰。
不知不覺間,兩眼在她面容上迷了路的聖棋,只覺有股暖意,自他心頭緩緩地漾開來,他屏住了氣息,難以抵抗地踱近她,拉開她的雙掌深深看向她。「我懂得比以前多了。」至少,對于色不迷人人自迷這話,他懂多了。
「不準看。」臉上熱度高居不退的玉琳,閃躲地別開與他交視的目光,「叫你不要看了你听見沒——」被卡住的尾音消失在聖棋的唇邊。
「你做什麼?」兩目呆然若珠的玉琳,在震撼過後,茫然地瞧著正一下又一下啾吻著她的眼前人。「你太激動了。」全然忘記藏冬書里所寫的警告,只記得郁壘交代的他,款款地安撫著她,「郁壘說,這樣能很快讓你安靜下來。」氣得七竅生煙,只差沒當場把他給掐死的玉琳,使勁推開他後,二話不說地沖至窗邊拍開窗扇,對著外頭的遠山大吼大叫。「不良門神!你整我,你故意整我對不對?既然要教那個半調子,為什麼你不于脆教多一點?」可惡的郁壘,那麼雞婆的要教,好歹也教到聖棋的任督二脈通了,或是出了師再說呀,這樣不上不下的算什麼?「玉琳……」趕在她嚇著馬家人前,聖棋忙不迭地反手把窗扇關上,並順手將她帶離窗前。「走開啦。」她氣沖沖地將他推了個老遠,徑自走至自個兒的床榻邊,「走開!」「你想上哪去?」在她開始收拾打包起行李時,愈看愈覺得不對的聖棋拉下了一張瞼。她頭也不回地問吼︰「只要能離你遠一點,上哪都行!」
被了,到此為止,她再也不想玩「為他著想」這套游戲了,她也不想再讓自個兒留下來活受罪,她現在就要出門去扁人,在接過郁壘和找到申屠令痛扁一回後,她要找個聖棋永遠都找不著的地方躲起來,姑娘她不陪他耗了。「不準。」聖棋一把搶過她手上的包袱,在她搶回去前將它扔至屋角。
「你要回神界就自個兒回去,我可不願再奉陪!」玉琳踩著重重的腳步,不死心地去把它撿回來。他怔了怔,「你不隨我回神界?」只他一人回去?
「我不會再回去了。」她看了他一眼,不後悔地啟口,眼中的堅決是他從沒見過的。房內的音息有片刻的止歇,窗外,春末的雷聲,听來聲勢格外浩大。
靶覺剎那間腦際所有思緒全被抽空的聖棋,張大了眼瞳,一幕幕他始終收藏在心底的流光片影、數千年來所有曾與她相處的記憶,片刻也不停歇地在他的眼前飛快流轉著,而後,天地驀然四暗,所有光景悻地消失,僅僅剩下……眼前她那看似不留戀的目光。某種類似琴弦斷裂的余音,在他腦際裊裊蕩漾。
玉琳執著走向房門的步伐,在一道白影阻擋在她面前時停住,她抬首看去,背對著光影的聖棋,面龐她有些瞧不清。「放手。」她咬著唇,想掙開他緊鎖在她臂膀上的大掌。
「我說過了,我不準。」他音調低沉地啟口,一雙昔時看來總顯溫柔的黑眸,在忽明忽暗的雷電閃光下看來,有些銳利刺目。「不準?你以為你是我的誰?」再次听到這等自以為是,又自認高高在上的口氣,心情已惡劣至最高點的玉琳,心火霎時被他給點著。「你總以為你的身份高我一截是不是?無論我做何事都得有你的允許,都得事事在你的眼下是不是?」「我並無那個意思。」不想與她吵嘴的聖棋,語調平淡地解釋著。
「你就是那個意思!」盯著那張看似無辜的面孔,玉琳積壓多年的委屈,當下收勢不住地爆發開來。「看不起我就老實說出來,何必裝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樣教訓我?這幾千年來,你明明就很以為我恥不是嗎?」緊豎的眉心,幾乎在他額上切出一道深刻的切痕,「你怎會這麼想?」
脾氣總是一下子就上來的她,用力扯回自己的臂膀,邊說邊往後退。
「我討厭你,這世上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在你面前我就永遠擺月兌不了我的自卑?你知不知道每當天帝和那些仙君在數落我時,他們總是拿你來做比較?」打她長記性以來,她哪一年哪一日,不是在集光彩于一身的他的陰影里過活?若非生來就與他同類,她早就跟其他三聖獸一樣把他當成敵人來看待了。「我——」從無神告訴過他,也不知給她帶來這麼大壓力的聖棋,開口辯駁,卻驀然收口,只因她那雙看似傷心的眸子,在窗外陣陣驟亮的光影下,被映照得太過無處躲藏。兀自發泄的她,索性一古腦地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心事,全都撿在這當頭傾倒出來。她的音調中帶著模糊的哽咽,「是,你有慧根,你天資聰穎,但我沒有,我不是啊,誰說我不用功、從沒努力過的?我做了,我全都照你們的意思做的!可我就是一只再怎麼努力也不會開竅的苯聖獸,什麼術法、修行,我就算花再多心血也學不會嘛!誰說麒麟,就得兩只都一樣的?我就是和你不同不行嗎?」誰能和他相比?其他聖獸不能,她當然也不能,雖說後天的努力比什麼都重要,可沒有天資也不成啊。僵站在原地的聖棋,定定聆听著氣息激越的她,自小嘴中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似是傾盡了氣力自她小小的身子里掏吼出來,字字含血,也字字帶淚。她以袖拭著不斷落至頰上的淚水,「他們看不起我就算了,為什麼連你也要視我為你的恥辱?一直以來,我們不都是只有彼此嗎?何時起你也變得和那些仙神一樣,把我視為下等獸?為何就算我有了人身,你還是一樣不把我瞧進眼里?」「我並沒………」他不斷搖首,上前靠近她試著想解釋,伸出去欲撫慰她的雙掌,卻遭她不希罕地揮開。「不要對我撒謊!」玉琳一掌用力拍著自己胸坎,問得無限淒愴。「看清楚,我不是別人,我是玉琳啊,我是那只生來就和你一直在一塊的麟哪!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什麼?」不知該怎麼回答她的聖棋,眼中寫滿張惶,想解釋,卻不知該怎麼開口,想安慰,可他又是令她受傷的元凶,于是默然的他,只能張開雙臂走向前,一如以往,想在她受了傷後提供自個兒的胸膛給她。「你走開,我最討厭你了,走開!」決堤的淚水被他給逼出眼眶的玉琳,抬手拍打著他的胸膛,「我來我的人間,你留你的神界,兩不相干這不就好了嗎?為什麼你還要追來?你就不能讓我過過平靜的日子是不?我只是想擺月兌你加諸在我身上的陰影而已,這很過分嗎?」「對不起。」他自責地將她緊緊摟在胸前,俯首在她發間低語,「對不起……」不能動彈的玉琳,索性趴在他的胸前盡情大哭,「為什麼你要那麼完美?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後頭追得很辛苦?為什麼你從不肯停下來等等我?」「我不是有心的。」他將哭得顫抖的她更擁緊些,騰出一手彌補地拍撫著她,「我從無意拋下你。」「你根本連心也沒有……’」難掩傷心的指控,微弱的飄進他的心湖里棲息。腦際紛亂成一片的聖棋,在她那句听來甚是不清的話語出口後,心口微微刺痛,而那似涓滴細流的淚水,濡濕了他一身,令他句的通體冰涼。「我不要成為人了,我不要留在這里,我也不要有什麼七情六欲了!」安靜了好一會的玉琳,又開始在他胸前掙動的想要逃開。他忙不迭地安撫著她,「好好,我帶你回神界,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