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 第3頁

她是只深受夏季失眠之苦的可憐蟲。

每當夏天的第一只蟬兒,在樹梢唱起別人听來甚悅耳,而她听來卻是失眠警報器的蟬鳴時,她就恨不能直接跳上飛機,直飛南半球再去過個冬天以擺月兌失眠之苦,好讓自己不再當個日夜無眠的女人。

大概是自她升上國中的那一年開始的吧,也不知她的身體里的哪個部分出了差錯,每年夏日一至,她的睡眠細胞也就自動罷工,非到秋天來臨不復工,不但年年如此,且一年癥狀比一年嚴重,從一開始每天只睡短短的四、五個小時,逐漸縮短成一、兩個小時,而今年夏天她的情況好像又更水深火熱了些,這兩個星期來,她每天大概只睡了半個小時。

將臉埋在清水里試圖讓自己清醒的迦藍,在即將窒息前,仰起頭任滑落的水珠匯走在她的臉龐上,拉來吊掛在一旁的毛巾拭了拭臉後,望著鏡中自己那張因缺乏睡眠而顯得淒淒慘的臉,她重重再嘆一口氣,拖著沉重的步伐步出浴室。

當穿著睡衣,頂著半濕長發的她步下二樓,打算到一樓的廚房里覓食時,意外地發現客廳裏有個身著高級雪紡套裝的美女,正坐在沙發里,用涂著鮮艷蔻丹的十指,發泄般地用力翻閱著流行雜志。

「大姊,你怎麼有空回家?」迦藍走至她身後,撒嬌似地抱住久未見面的親姊。

「因為我蹺班。」滿懷怒火的葉豆蔻伸手朝後頭拍了拍,「你這麼早就起床?」這個小妮子每到假日,不是非得睡到日上三竿才爬得起來嗎?怎麼今天改習慣了?

「是還沒睡。」無止無盡的喟嘆再度自迦藍的口中吐出,她挫折地直接爬過沙發背,窩在沙發上將兩腳放在親姊的腿上,然後大大往後一躺。

原本將怒氣發泄在雜志中的葉豆蔻,微偏過螓首,淡看著躺在沙發上委靡得像朵枯萎花朵的小妹,並在她眼眶底下找到了眼熟的黑影。

「老妹。」葉豆蔻伸手拉起她,深表同情地以指輕劃著她的黑眼圈,「你的失眠期又到了?」差點都忘了,現在都已經是夏天了。

她苦哈哈地掛著笑,「看得出來吧?」她這雙類似僵尸的眼楮,百貨公司里的化妝品專櫃小姐,已經找不到任何保養品可來拯救她。

「上次我介紹給你的那個醫生呢?看完後一點都沒有改善?」挪開小妹的長腿,葉豆蔻將她拉起身,一手抬起她的下頷,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她的慘況。

柳眉再無力地往上挑高半寸,「你說呢?」

「老妹,再這樣下去,你會變成國寶的。」對那雙熊貓眼實在不敢恭維的葉豆蔻,皺眉之余,努力想著到底還有哪些辦法可以拯救她月兌離苦海。

「謝謝。」迦藍委靡地抓來一個抱枕,沮喪地將臉埋進裏頭。

葉豆蔻愛憐地揉著她的發,「換個醫生再看看吧,你不能又一整個夏天都不睡。」

她伸出一指搖了搖,「我都已經換過一打醫生了……」

「不然……」葉豆蔻扁著嘴,「再吃點鎮定劑或安眠藥?」雖然是個下下策,而且後遺癥也很多,但總比讓她完全不睡好吧?

「算了,就算我把安眠藥當糖果吃也一樣睡不著。」迦藍又將她的建議打回票,並將臉自抱枕里露出來,「對了,你干嘛蹺班?」

「還不是那個大牌女主角?」原本已經被引開的注意力,又再次集中起來,當下葉豆蔻美目一翻,氣呼呼地扔開手中的雜志。

「哪個?」

「我這次洗發精廣告的模特兒。」愈想愈激動,愈說愈張牙舞爪,不知不覺間葉豆蔻已經露出類似母夜叉的表情,「明明就跟她說過這件案子很急,我們要趕工,合約上也寫好了不能遲到、不能早退,結果咧?這幾天她小姐沒有一天不遲到,讓整個小組和機器晾在那里等她就算了,今天早上打電話去催她,她居然說她爬不起來,還說沒有她專屬的化妝室她不願意上工!」

她挑挑眉,「所以你就火大跟著蹺班了?」真難得會有惹毛大姊的人出現,她的這個大姊可是嗜工作如命,甚至還為了方便上班而特地搬出家中到外頭租屋呢。

一想到那個女人跟她擺譜時的拽樣,葉豆蔻就恨得牙癢癢,「不過就是個平面模特兒而已,拽個屁啊?也不想想當初要是沒有我和文蔚—手提拔她,她能有今天嗎?」

「文蔚姊呢?」迦藍邊拍著她的背脊為她順氣,邊愛困地打了個哈欠。

「文蔚早就化怒氣為行動,直接殺去那個女的家,去告訴她違約就準備法庭見!」哼,敢得罪她們兩個?往後那個女的別想吃這行飯了!

她點點頭,「還是她比較實際。」

「氣死我了……」葉豆蔻氣結地拉過抱枕,把它當成仇人般又扭又拉,算是代替的出氣品,「文蔚要是沒把她告得把違約金統統都吐出來,我就叫所有同業以後都把那個女人當成拒絕往來戶!」

「熄火、熄火……」覺得室內溫度直線上升的迦藍,忙不迭地拍撫著形象全無的親姊。

「不要理我,我正處于地獄第十八層!」火藥裝了滿肚子,她什麼也听不進,一下又一下地捶打著無辜的抱枕。

迦藍可憐兮兮地躺掛在沙發上,「有沒有看見我在第十九層跟你說哈羅?」真好,至少老姊還有個可以算帳的對象,而她呢?那個周公每到夏天就自動給她消失,讓她想報仇也報不到。

正在捶打抱枕的玉手突地頓了頓,葉豆蔻再次轉首瞥向躺在沙發上,連一句哀號也叫不出來的親妹,但不過半晌,她的視線便從老妹那張小臉上移至那一頭披散在沙發上,長度垂曳至地的長發。

伸手撈起其中一繒烏黑不加任何染料的長發,發質上等,經過窗外朝陽的照射,幽幽泛著健康的色澤。

「老妹。」盯著手中長發老半天的葉豆蔻,菱似的紅唇露出一抹剛自地獄里爬出的燦笑。

「嗯?」她沒精神地低哼。

「你放暑假了吧?」葉豆蔻動作勤快地再將她拉起來,笑咪咪地與她眼對眼、鼻對鼻互看著。

她撇撇嘴角,格外留神地盯著老姊的詭笑,「剛放。」

「這個暑假你有沒有什麼計畫?」既然家里就有個現成能拍廣告的人選了,她又何必拉下臉去求別人呢?

迦藍兩眼一翻,「我的計畫就是準備跟我的失眠長期抗戰。」

「想不想打工?」葉豆蔻在她又躺回去前,挽著她的手臂,笑意盈然地勾起她的臉龐。

「以我這種睡眠不足的德行,能打什麼工?」每年夏天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窩在家里積陰德別出去嚇壞路人。

然而葉豆蔻卻篤定地朝她咧出美齒,「剛好有一個。」洗發精廣告拍的是頭發又不是臉,這下她的女王角有著落啦!

「喔?」不明所以的迦藍,還是很懷疑。

「去換衣服,等一下就跟我去上班!」

***

時過午夜,城市人的夜間生活,正悄悄在星光下展開。

罷在酒吧大門外掛上「客滿」的牌子,並接受一票女酒客護罵完畢的高居正,滿心不平衡地踩著郁悶的步伐,努力穿過擠得像沙丁魚般的女客群,掙扎地來到吧台前,再次火大地瞪視著這個害他們月光酒吧大受歡迎的臨時酒保。

褪下醫師袍的霍大牙醫,此刻正身著白衣黑褲,頸間還系了個小領結,一身標準的酒保打扮,在室內刻意渲染氣氛的造景燈照耀下,身材高姚勻稱的他,儼然就像個自時尚雜志裏走出來的名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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