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 第15頁

「不能說便罷了。」無音並不急著去解謎,站起身走至窗邊,朝她勾了勾手指,「哪,你想個法子除一除園里的東西吧,也不知是怎的,近來的數量變多了。」對于那兩個一前一後來此居住的客人,她有耐心慢慢找出他們的底,但眼前的這件嚴重妨礙到她生活起居的小事,她則是有些不能等。

「變多了?」碧落繞高了柳眉走上前,「我不是有施法設界保護你嗎?」

她干脆推開窗,「你自個兒看看。」

帶著一絲疑惑走至窗畔的碧落,順著無音的指點看去後,這才發現素來因有設界隔離的園子,竟在她的不知不覺間,四處充滿了突破她施法所設隔界的妖鬼精怪。

她錯愕地瞪大美眸,「這是怎麼回事?」有沒有弄錯呀,這里是何時變得這般熱鬧,怎麼各路眾生都來這報到了?

「動手清一清吧。」三不五時就受到打擾或是作弄的無音,有些頭痛地撫著額。

她訥訥地︰「幾日不見,這里居然成了妖魔鬼怪的大本營……」都怪她都把全副心神擺在申屠令的身上,竟沒注意到園里的狀況。

「是啊。」無音嘆為觀止地看著外頭為數眾多的眾生。

碧落側眼睨向她一臉的風平浪靜,「我看你還是很怡然自得嘛。」

「我總要習慣。」早就適應這類生活的無音,從很久前,就已經不太去在乎這些只出現在她面前的東西。

「你說過,妖魔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碧落想了半晌,揚起玉掌勾攬著她的肩,拉過她在她耳邊篤定地問著︰「下一句,應該是人吧?」

被看穿的無音眉心一鎖,面色驀白,屏著菱唇靜肅著沒有回答,但側首凝睇著她的碧落,仍是自她的眼中找到了答案。

沒錯,對她來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那些外表丑陋駭人,或是美貌似仙的妖魔,而是人。那些,與她同類的入。

早些年前,只為一己之欲而放縱私情的爹,在享盡齊人之福盡歡之余,無視那些必須得同棲于一屋檐下的妻妾,任由她們爭寵奪權,無所不用其極地為雷氏的家產而爭斗,也因此,娘親被爹的妻妾們逼得出家去了,而她呢,則因為自己的異能,被人們異樣的眼光排拒在外,也因自己的植芍藥的技能,被親人們幽禁在這座花相園里,好為雷氏一門日日種植芍藥。長久下來,她不敢走出園看看世界,也不敢接觸那些永遠都帶著嫌惡或是害怕眼神看向她的人們,每每接觸他們,所換來的,都只是傷害。

人與人心,或許是一片她永遠也無法明白,也無法泅游而越的荊棘之海,每回當她想要強行橫渡,卻總是換來一身的傷害。

碧落憐惜地擁緊她的肩,一如以往,語重心長地在她耳邊苦勸。

「你不能永遠都躲在這里,你得試著走出去。」或許雷家的人是困住了她,可是在某方面來看,她自個兒也在雙腳系上了重鎖。

她的一雙水眸,漫無目標地環游著空曠的屋內,想起自己的畏縮,憶起自己一手造成的孤寂。

這些年來,她日復一日地過著公式化又無味的日子,冷眼看著花開花落,春日年年在園中造訪,而她的孤寂也愈來愈深。以往,她還可以告訴自己,這些花兒就是她最大的成就,她並沒有白白浪費時光,但她知道,那只是表面上她找來安慰自己的借口。隨著自個兒的成長,隨著對于情愫的渴求,她不知該再用何種借口搪塞那顆寂寞得時常作疼的心,這般辜負青春,如此磋砣芳華,她不是不心慌的,可,縱使再焦急,再怎麼惶恐,又能如何呢?

她也無能為力。

「我偶爾會出去。」她閉上眼,將那些不願告人的心事用力壓下。

「然後不是因被扔石子,就是因鄰人謾罵奚落而縮回這里?」碧落扳過她的身子,決定這一次不再讓她逃避她的傷處。

無音淡淡輕嘆︰「你愈來愈惹人厭了。」

「就跟那只花妖一樣惹你厭?」碧落傾前了身子,試探地伸手點探她的鼻尖。

「他並不討人厭。」她不加細想地月兌口而出,而在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後,卻已是不及收回已出口的話。

碧落壞壞地拉長了音調︰「喔?」

「你別白費心機。」一眼便可看穿她在打什麼主意的無音,伸出兩指擰著她的俏鼻。

「我什麼都沒說。」碧落臉上仍是漾著笑,笑意里,又獨斷獨行地代她決定了某些事。

「他的眼中沒有我。」無音轉過身去,落寞地看著窗外的大好春景,「他心里已經住了一個人。」

碧落連忙拉長了雙耳,「誰?」

「那個令他流淚的女人。」她忘不了鏡中他的淚,也忘不了,那名美麗的女子是如何倚在他懷中開心的笑。

「想知道他的心嗎?」碧落斂去了笑,關心地環住她的肩。

她想知道嗎?無音自己也不能確定。

必于葉行遠的那些過往,她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些、明白了些許,但這就已夠讓她提不起勇氣了,她不知道若是她再這麼看下去,或是去挖掘出那些她所不知的一切,到時,她會有怎樣的感覺,和怎樣後果?如此無法預料的未來,令她鼓不起勇氣踏出步伐,去縮短他們之間刻意所造成的距離。

碧落意味深長瞧著她,「想知道,就不能只是站在門縫里觀望,不走進去,你怎會明白?」

「那你明白嗎?」

她說得一臉的眉飛色舞,「我懂得比你多。」在世上活得這麼久,自然比她所知的來得多。

無音看了她半晌,慢條斯理地自袖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紙絹,這張紙絹,還是碧落上回在離家前不小心掉的。

她低首輕輕吟念︰「上窮碧落,下黃泉……」

碧落當下花容一改,連忙動手將那張紙絹搶回,極為珍視地藏入衣襟內貼身收藏,無音不語地看著她,頭一回,見到她的眼眸是如此的不安定,是如此的……與她相似。

「其實,你明白的並不比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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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前龍井的馨香,順著氤氳的熱氣蒸騰而上,手端著茶盅的申屠令,倚在客房的窗邊,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正上演的一幕。

順著他的窗口看去,站在園中為花兒們澆水的無音停住了手邊的動作,正抬起螓首看向遠處的園門,在園門處,背著畫具的葉行遠正與那些自本屋那邊而來的女眷們交談著。

無音看得很出神,也看得很清楚,遠處,那些正迎抬起面頰仰望葉行遠的那些女眷們,臉上皆漾上了層淡淡的紅暈,那一雙雙傾慕的眼,不住地在他的身上徘徊,她們素白潔淨的縴指,或糾扯著手絹,或抬至上了胭脂的唇邊掩嘴細笑。

雖然她與人之間的相處很少,但她知道,那是戀慕。

看著葉行遠低著聲一一回答她們的問題,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的側臉,像一幅畫,她的雙眼無法自他身上走開,有些她早已知名的感覺,一浪一浪地,拍打著她的心湖。

下意識地,她伸指撫著自己的唇,試著想憶起那回他貼合在上頭時,是怎樣的感覺,當外頭與他交談的其中一名女婢,笑著拍打著他的胸膛時,她微微咬緊了唇瓣。

這是第一次,她知道自己是個善妒的女人。

她妒嫉那名在迷夢中,可以倚在他懷中嬌笑的女子,她也妒嫉,那些可以假藉公事和他打情罵俏的女婢們,雖然她知道,她根本就沒有什麼立場可以產生這些情緒,也知這般不好,但她也不想這樣的,她也不想要這種小眉小眼的心態,可是私欲,卻讓她控制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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