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早就已命自己看破了,為何眼淚還是會掉下來?
視線模糊地睜開眼,滴落在地的淚珠,看上去,像兩顆濕透的心,不久,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她看見了一雙眼熟的鞋,順勢抬首,她迎上了悄然出現在房里的葉行遠的臉龐。
然而,在他眼中,她卻找不到救贖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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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真是稀客。」申屠令愉快地合上水墨扇,一張原本就愛笑的臉,此刻看來更是眉飛色舞,「終于想來找我了?」
闖進客房里的葉行遠,因極度壓抑,故而音調顯得很低沈,「你做了什麼?」
「你指哪樁?」他掏了掏耳,一副候教的模樣。
「她要出閣這事。」葉行遠忿忿地伸出一掌,擒住他的衣襟一把將他扯來面前。
「那個啊?」申屠令並沒有否認,唇邊還掛著大剌剌的笑意,「我只是在一旁使了點力。」
丙然是他……
正欲發作的葉行遠猶未開口,申屠令以扇拍開他揪扯的手掌,笑笑地踱至一旁。
「她這一走,你就沒理由繼續留在花相園里磨蹭,可以專心去辦你的正事了不是嗎?」再不動點手腳打發局外人,他可不知他究竟要在這花相園待上多久,若是那個棘手的燕吹笛又找上門來怎麼辦?
「就為了這原因?你可知你做了什麼?」葉行遠面色當下變得更加森厲。
「別用那種表情看我,又不是我叫你不辦正事反而去愛上她的。」申屠令斜睨著他,在他興師前先他一步地推得一乾二淨,「說實話,你那見一個愛一個的老毛病是早就該改一改的。」是這只博愛過頭的花妖自己要把缺點暴露出來讓他有機可趁的,他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他張口欲言︰「她是我的……」
「主人?」申屠令不屑地挑挑眉,半晌,又受不了地攤著兩掌,「是了,她是你的主人,每回你總會愛上你的主人,真搞不懂你怎老把愛上把自己種出來的人當作天經地義。」
「我與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從頭到尾也不表明來意,就只是一味地從中作梗,他究竟是想做什麼?
他撇撇嘴角,「干系可大了。」
葉行遠想不透地瞪視著他,好不容易壓下滿月復的怒氣後,再對無音要出閣這件事從頭細想一遍,也大約地猜到了申屠令在暗地里搞了什麼鬼。
他直接說出他的假設︰「你控制了整座雷府的人?」
「是啊,所以你最好是別惹惱我。」申屠令大方地向他頷首,抬首以扇點點他的鼻尖。
葉行遠緊斂著眉心,「為何你要這麼大費周章?」他不是一向只沖著他這只花妖而來的嗎?怎麼這回什麼不下手,反沖著無音去?
「為了你呀。」申屠令傾身貼近他的面前,笑咪咪地對他眨了眨眼,「說起來,你該感謝我的。」
「感謝?」葉行遠反感地將他推離一臂之遙。
「她會愛上你,這得歸功于我。」他邊說邊撫著下頷,「是我在她猶豫不決時推了她一把,令她加速愛上你,現在你已經嘗過了情愛的滋味了,也該辦一辦正事了吧?」
那日午後細雨的記憶忽地回到了葉行遠的面前,他想起自無音月復里取出的那個東西,再回首看向申屠令不否認的臉龐後,忍不住握緊了拳心。
「你要什麼?」
「願意和我談條件了?」等他那麼久,終于等到他這句話的申屠令,慢條斯理地輕搖著手中的水墨扇。
葉行遠不想再與他周旋,「說。」
扇面隨即一合,申屠令以扇直指向他的心房,「把你百年前流的那兩顆淚交給我,我就收手。」
他怔了怔,隨後更加鎖緊了兩眉,「它不在我這。」搞了半天,原來他也不過是個想得到那兩顆眼淚的貪婪者。
申屠令惋惜垂下兩眉,「你找了那麼久,還是沒尋著?」
他沉著聲,「就算你有了那兩顆眼淚,你也不會成為人。」也不知怎地,自他由妖界回來後,他便發覺留在人間的同類們,皆听到了一則傳言,傳言只要服食了他當年流下的兩顆淚,即能助妖成人,他沒想到,這種謬傳之言,竟也真有人去信。
「誰說我要為人?」申屠令听得很嗤之以鼻,「那是只有你這種傻子才會有這種念頭。」好端端的,什麼不當想去當人?又不是癲了。
他忍不住斂緊了眉心,「你要那兩顆眼淚的原因是什麼?」除了那個功用外,那兩顆淚還能做什麼?為什麼申屠令就那麼執著于它?
「因為……」申屠令緩緩期近他,在他面前一字字輕吐,「那兩顆淚,一顆名喚貪婪,一顆則叫心碎,我既要你的貪婪也要你的心碎。」
葉行遠的面色霎時陰晴不定。
他的笑意更深了,「那兩顆眼淚,可說是你留在這世上的無價寶。」妖精不該懂愛,更不該貪求那份不該出現的,妄想跨越藩籬加入紅塵,葉行遠的貪婪和心碎,不但是在妖界找不著的,同時也是他再等上百年、千年也找不著的好東西。
「就這樣?」葉行遠的聲調驀地變得極度低寒,一雙手緊握成拳,難遏的妖氣源源不絕地釋放出來。
申屠令揚眉看了看因他而劇烈搖動震撼的房內一眼,若無其事地提醒他︰「房子會垮掉喔。」
無法抑止那份怒意的葉行遠,此刻並不願去顧慮後果,兀自攢緊了拳心一步步走向他。
他更是不懷好意地揚高了唇角,「我會把她所有的親人都殺掉喔。」
腳步頓住了,無音那張了無笑意的面容滑過他的眼前,葉行遠困難萬分地壓下渾身亂竄的妖氣,忿忿不甘地瞪視著胸有成竹的他。
「你也該認清了。」申屠令收去了所有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目鎖住他,「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從一開始,就是我處處在對你手下留情。」沒有本錢跟他斗,還想繼續螳臂擋車?若不是他的心情好,他又怎會這般耗?若是再惹惱他的話,他可就不保證是否還會這般客氣。
雖然很不願承認他的話,但葉行遠實難否認他們兩人之間道行的差距。
面對這個不明來歷,也不知實力的申屠令,早在申屠令頭一回出現在花相園時,他早想過將之驅離花相園,以免會對無音帶來危害,但這段時間下來,他不但沒能逐走申屠令,相反的,在一再的暗中過招之下,他漸漸地體認到兩人之間的實力之別,而他,也逐漸擔心起,若是有天申屠令拋下了玩鬧之心,一股作氣地來真的,到時,他本身肉身俱毀不打緊,而失去了他保護的無音,不知將落到什麼下場……
「別再把心思花在她的身上,快去辦你該辦的正事。」見他總算是有些開竅了,態度忽來個大轉變的申屠令,親熱萬分地攬住他的肩,「去把那兩顆眼淚找出來,她不值得你愛上的。」
他抗拒地別過臉,「住口。」
「你不怕往事又再重演一回?」申屠令更是刻意靠在他的耳邊再問,「她終究只是個人,她和那些女人一樣,遲早將會在你難以回頭時輕易地就拋棄你,早些認清你是妖她是人這個事實吧,這世上的人們不會接受你的,難道你又忘了你的教訓?」
他的教訓……
一張張轉過去的臉龐,一具具背對著他離去的倩影,如薄霧般在葉行遠的眼前浮現,她們是誰、她們曾如何踩碎他的心、他又曾如何愛過她們,都還在心頭上徘徊不去,這些不意被勾起的記憶,是他刻意埋藏在心頭深處的,只因它們太像是一道道不會愈合的傷口,因此他不願再見到它們在他的眼前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