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眾人和聖上都忽略了,這個謎樣的國師他的來歷、他真正的面目是什麼,就連身為徒兒的他也不清楚,這個表面上看來救人救世的師尊,為何真實的模樣,竟是如此與表里不符。
越是多靠近師尊一分,他便益發覺得,師父的血……是冷的。
皇甫遲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小心看著鬼子,他若挺不住了,你就為他施以延壽之法,別讓他死得太早。」
「是……」他怔了怔,無奈地垂下眼答應。
「還不走?」已吩咐完畢後,見他許久仍是沒離開,皇甫遲不悅地回首。
「還有一事。」軒轅岳的眉心更是緊鎖,「就是熒惑守心一事,聖上命人前來詢問師父接下來該怎麼做才能為皇室消災。」
「轉告聖上,為師將會擇期祭天。」
「祭天?」驚愕之余,他忍不住月兌口而出,「但熒惑守心一事分明是天文佔侯捏造的,為何還要……」就連他只要掐指算算也知道那回事是假,而師父卻還要讓這出假戲繼續真做下去?
皇甫遲卻眯細了眼,低聲地向他警告,「不許把這事泄漏出去。」
望著他凌厲的眼眸,軒轅岳不能否認,即使他再怎麼不想參與朝中之事,再怎麼不想跟師尊一樣被卷入朝爭之中,可只要他身為徒兒一日,他就得被迫入局,然後再一如以往地將這朝野中的黑暗面全都咽至月復里深藏。
「徒兒知道了。」久久,他終于心灰地開口。
「岳兒。」在他疲憊地轉過身時,皇甫遲又再交代,「去殺了那只擅闖陽間的鬼囚。」
他一怔,步伐像灌了鉛,沉重地拖拉住他,令他怎麼也走不動,他甩甩頭,奮力驅走心中種種的費解,努力將所有的抗駁都壓下。
皇甫遲微微揚起唇角,「不該存于這世上的東西,就讓他回去他該待的地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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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月似把銳利的鐮刀,清冷地掛在眾雲飄飛的夜空里。
在吹起料峭寒風的午夜,殞星褪去了無害的人相,替換上了他原本嚇人的鬼面,化為魅夜里尋找仇人的惡鬼,無聲地來到新任丞相翟慶的豪宅之外不遠處。
經歷了昨日後,翟慶像是極怕再見到他似的,連夜加派了大批的官兵護府,森嚴的守衛,宛如在戒防著什麼危機或是大敵般,讓殞星才遠遠地來到大街,猶未走到丞相府前的大道上,便可看見丞相府布滿戒護的人潮,令他就是想一進府探究竟,確認翟慶是否真的在府內,也得大費周章。
錯失了上一回在法場中來得太快的機會後,要想復仇,變得不再是件易事。
其實以他往昔在沙場上以一殺百的能力,要入府殺人並不困難,困難的是,他惟一的目標只是翟慶罷了,在孤牢里坐了廿年後,他不想再開殺戒,更不想再殺無辜之人。
因此,他選擇暫饒翟慶一命,先依鬼後暗緲之願救回暗響再圖打算。
可是,人間這麼大,他上哪去找暗響?鬼後只說了可能在京兆里,雖說是為他縮小了搜索目標,但,京兆也不小啊,若是從頭至尾一戶戶搜起,只怕在百日之內,他仍是無法順利代鬼後找回愛子。
但,換個方式想想,這世上,能夠捉住暗響或是收留暗響的人,應該也不是有很多,暗響畢竟是只鬼,陽間之人容不下鬼、也懼于鬼,如此一來,他更可減少去些許範圍,將目標放在神鬼佛仙有關,或是得道的術士那方面去尋找。
打定好主意後,殞星無聲地離開了大街,身輕無影的他飛躍過夜空,回到他停留在人間時暫時的棲身之所。
鐮月淺淡的銀光,朦朧地照進一處殘破的棄廟里,回到破廟中的殞星站在廟中,炯亮的眸子四下搜尋,就是沒見到昨日被他自法場帶回的震玉。
她走了?昨日看似孱弱的她,在昏迷了一夜一日後離開了?但,她能上哪去呢?此刻的她無親無故,她能去投靠誰?就算是她仍有朋友在這座京兆里好了,又有誰敢收容她呢?
想不出她可能會去哪,在他能反應過來前,他已邁開步伐朝外走去,想將她找回來,以免她在外頭拋頭露臉又會引來殺機。
就在他這麼想著時,他停頓了一下腳步,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那麼擔心她的安危。
其實除了她的安危外,會想找她,不是因他想要她回報救命之恩,或是對她有情與欲那類的想望,他只是……在聆听了她一晚的夢囈之後,突然很想知道,關于她的一切。
他想知道,經歷了滿門抄斬的痛楚過後,她將何去何從?他想知道與他擁有同樣切身之痛的她,接下來的下一步將怎麼走、日子又該如何過?以及,她是否還會再拋棄她的生命一回。
再次走至外頭,因為天上的雲多,大地只灑上了一層淺淡的銀輝,月下的景致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借著鬼類靈敏的嗅覺,他在吹拂的東風中嗅著了她的氣味,順著那帶著淡淡香氣又泛滿血腥之味的氣息,他走過大街、繞過小巷,離開了繁華熱鬧的百姓居住地步出城外,來到了一處令他覺得熟悉,極似陰間的鬼域。
在一片荒煙蔓草和孤冢涼墳之間,震玉那一身醒目的血染衣裳,令殞星很快地便找著了她,同時,他那多年前就已找不著的靈魂,也被她震懾住了。
她在挖墳。
盈盈綠亮的鬼火,順著風兒在亂碑和荒墓中四處流竄。此處是座亂葬崗,是朝庭專門用來處理斬首後人犯的地方,而她,就安安靜靜地伏跪在一處新土未干的巨冢上,以赤手扒挖著新掩埋的黃土,在一旁,則置放了一台她找來的破舊推車,和數顆她已找齊的人頭。
看著她的舉動,她似乎是想將所有親人的尸體,全自這處簡陋的無名巨冢中挖出,再配上她已拾撿好的人頭,好讓尸首分離的親人們,都能夠在死後落得個全尸。
當朵朵燦亮的綠焰飄過她的身旁時,面色蒼白、披散著青絲的她看起來,比他還像鬼三分。
在白日,她不能冒險進入這處亂葬崗里掘墳,不然將會被那些想緝拿她的官兵們給逮個正著,但入了夜後,這處恐怖彌漫著濃濃鬼意的荒山,則無人敢再進入更不敢多留,他想,她或許就是因此才會趁夜來此掘土挖墳吧,只是他不知她在入夜了後,究竟來到這里挖了多久。
她那曾是潔白的指尖,在她的挖掘下已遭塵污土摧,她費力將一堆又一堆的泥土自墳里挖出來,剔透的汗水,順著她弧度美好的芳頰滑下,一身的孝衣繼染血之後,沾上了黑黃污濁的塵土,殞星順著她動作的方向看去,看見了巨冢里冤躺在一塊的震氏一族。
這些人,都是她的親人?是誰殺了他們?聖上嗎?
他有些怔忡,精神不太能集中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瞧瞧她,分明就已疲累得幾乎挺不直腰桿了,扒土的動作也緩慢得像是困難重重,當她因力竭而差點掉進墳里時,他飛快地上前摟住她的腰肢,將她給拉回他的懷里。
「我來幫你。」看不下去的他主動要求幫忙。
震玉意外地抬頭看著他,半晌,微微朝他搖首後,推開他又不語地低下頭繼續微著手邊的動作,她不要他人的幫助。
遭人拒絕的殞星,佇立在原地,兩眼無法自她那張堅毅的臉龐上移開,她看似柔美卻又令人心憐的容顏,緊緊纏鎖住他的視線,像似有著無名的線牽扯住他。
沒來由的,絲絲扎刺般的痛意鑽進他的胸坎里,他一手掩住胸口,不明白這份銳利的痛意從何而來。這個空蕩蕩的胸口,似乎是自他生前遭人剜去那顆心後,他就不曾再感受過這份痛意了,為何,此刻卻會因她而再度擰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