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上) 第5頁

低首看著她執拗的眼眸,他考慮了許久,最後,仍是不願做出任何響應將聲音低抑在喉際。

他的緘默,她除了不解外,更為他感到同情。

「不能告訴我?」不愧是在這座不知誰是真是假的宮檐下,過慣了爾虞我詐生活的太子,就連親手足他也不信,這世上,有什麼人是他能夠全然寬心置信的?

他沙啞的低吐,「我對鐵勒……有過承諾。」

熟悉的情景再度回到她的腦海里,戀姬失望地垂下眼睫。

還是這樣,在他心中,鐵勒還是被擺在她之前,一如當年。

無論是何時,也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臥桑首先考量的對象絕對是鐵勒,而她則是其次。為了鐵勒,他信守不輕易許下的承諾,他甚至可以罔顧她的心衷成全鐵勒,是不是在臥桑的眼中,就只看得見鐵勒這個皇弟而已?為什麼她常會覺得,與臥桑是同父同母且同為東內人的手足,是鐵勒而不是她?她到底是不是他的親皇妹?

「我想,不需我說,你應當也知道二哥的能耐。」跟在鐵勒身邊多年,早已是戰事識途老馬的戀姬,冷靜地否決他方才的請求。「算算時日,鐵騎大軍應當已與北武國交戰于南雲隘口,依鐵騎大軍的戰力來看,就算我現下即刻起程,當我抵達前線時,二哥早巳擊破南雲隘口下令大軍挺進北武國國境,我根本就阻止不了什麼。」

「那就在他攻下北武王城之前攔下他!」退而求其次的臥桑不肯死心。

「我若不去的話會如何?」為了他心急如焚的神情,她不禁要考慮一下後果與事情的嚴重性。

臥桑沉默了一會,半晌,他沉下臉。

「那麼,我們所有人都將後悔。」若是無法及時力挽狂瀾,只怕到時,那個後果,他們每個人都得承擔。

「借個人給我。」她嘆口氣,不想在這件事上再與他周旋。

「離蕭,等會護送十公主起程北上。」臥桑趕忙招來一旁的離蕭。

就在戀姬打算離開寢宮前去打點行裝時,手腕上的一陣溫暖,令她回過頭來。

「大哥?」她不是已經如他的意準備起程了嗎?為什麼他的眉心反倒鎖得更緊了?

「他……」反復躊躇了許久,臥桑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出口,「鐵勒對你的愛,是真的。」

戀姬難受地垂下眼睫,「你忘了嗎?我與他是親兄妹。」她當然知道鐵勒的愛真,她比誰都清楚。

「把為兄的這句話听進耳里。」臥桑仍是認為他有必要在她去見鐵勒前再告訴她一次。「別去看身份,只要看著他就好。」

悲戚靜盛在她的眼中,化不去的酸楚在她的喉際徘徊。

「這就是你默許他的原因?」耗盡力氣地,她才有辦法將壓在心坎上多年的問句月兌口。

他怔仲地看著她忍抑的模樣,「你怪我?」

她幽咽地問︰「當年,為什麼你不阻止他?為什麼你不把我留在太極宮里,反而任由他將我帶至北狄?」

「我……」臥桑無奈地閉上眼,「我無法束縛一個人的愛。」一直以來,他盡力不去想、不去看,為的就是他信任鐵勒,怎知道,她的倔強卻讓鐵勒束手無策,也因此為難了兩個人。

「因此你就推波助瀾?」戀姬極力想將眼中的淚意壓下去,阻止它們背離她的意志漫出眼眶。

「是對是錯,一時也說不清的。」他伸出手,以指尖勾抹去她眼角的淚。「告訴我,你可曾真正看清楚他?」

她一瞬也下瞬地望著他的眼眸,「看清楚什麼?」

「他的羽翼。」他試著指出所有人都看下見的事實。「鐵勒他……有一雙羽翼,在他展開的羽翼下,有很多人因此而得到安歇的角落,若是沒有他的付出,天朝不會有今日,當然,也不會有今日的你我。」

在他眼中,鐵勒是這個模樣?

對于他的見解,戀姬有些怔愕,只因這個曾將天朝擺弄在掌指之間的男人,他雖離鐵勒最遠,但也站得最近,他懂的鐵勒,恐怕遠在他們所能體會的範疇外。

「去把他看清楚吧。」見她似乎是有些動搖了,乘勝追擊的臥桑再對她殷殷叮囑,「答應我,用你的心,不是用眼。」

他的字字句句,像是船兒所拋下的重錨,沉甸甸地潛伏至她的耳底深處。戀姬不語地凝望著他,心房一點一點地被猶疑夸咬著,那細細密密的疼痛,讓她興起了一絲渴望。

她很想,試著想讓自己再相信他一回,也試著給自己一股去見鐵勒的動力,她想知道鄭重與她道別離的鐵勒,當時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她的,她更想知道,當她在失去鐵勒時,為什麼會感到心碎欲絕。

「離蕭,午時出發。」戀姬別開秀目,踩著不確定的腳步走向殿外。

「是。」

「你都听見了?」在她走後,臥桑像是失去了力氣般,疲憊地靠在宮柱上對藏身殿外的朵湛輕問。

將他們倆的每句話都盡收耳底的朵湛,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他的面前。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身為太子的你,默許親皇弟穢亂皇室的理由是什麼。」這個問題,擱在他心頭上已經很久了,為了鐵勒,他一定得知道。

他的目光顯得空洞洞的,「默許鐵勒的,不只我一人。」當年他還以為,只要他和鐵勒瞞得好,父皇不會對那件事知情的,豈料父皇不但事事知曉,還反將他們給蒙在鼓里。

「連父皇也有份?」

「沒錯。」臥桑心痛地閉上雙眼,「但到了最後,最殘忍的人,卻也是他。」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塊自私的園地。

當年,他自認已做好所有的退路與安排,安然地棄位遠渡東瀛,是為一己之私。然而,無論他再怎麼千思萬慮,他卻忽略了,懷有一己之私的人,並不只是他而已,他父皇也是如此。

為了天朝國祚,以及下一任登臨九五的天子,父皇狠絕地摒棄了親情,將私心放在大義之上,只是這麼做,對被父皇所犧牲而不得不付出代價者來說,是何等的殘酷?而對那些因此不能置身事外的人來說,究竟是幸,抑或是不幸?父皇不明白,這是一場沒有勝算的豪賭,無論被操控的玩家在局中是勝是敗,到了最後,不管是哪一方,都不會是真正的贏家。

「父皇做了什麼?」為了他悔不當初的模樣,朵湛的心房倏然繃緊。

臥桑只是頹然地以手掩著臉龐,在掌心中嘶啞的低喃。

「我該料到的,我該早點回來的……」現在看來,他竟也成了劊子手之一。

「大哥?」不明所以的朵湛,擔憂地扶住他的肩頭。

「父皇,你怎麼可以……」熱淚溢出他的掌指之間,悄悄滑落他的面頰。

第二章

頂著強勁的風雪,枯站在皇城外城下的律滔,任駐守城樓的衛兵怎麼苦勤,就是不願進樓內避避雪勢,兀自伸長了頸項,一心只想在最短的時間,看見被派去京兆城門外打探消息的宮垂雪。

等待了許久後,蒙去了視覺的漫天冰雪中,在積雪甚深的城道上策馬疾行的宮垂雪,總算是出現在他的面前。

「人呢?」他方下馬,律滔便等不及地拉過他。

「十公王……已離京。」在律滔焦急的眸光下,宮垂雪只好硬著頭皮稟報。

「什麼?」這種惡劣的天候下,她居然還是上路了?

「五哥!」在幾乎寸步難行的雪道上走得吃力的風淮,在靠近他時朝他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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