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第17頁

此時此刻,身處在年度總檢討會暨發表會場的韓致堯,並沒有留心在他耳畔滑過的中文或是法語,也不在意會場里到底有多少不辭千里,特地前來覲見的旗下大廚,正張大眼楮看著他從出現在會場,就一直持續著的怪異舉止。

低首看著手中酷似她粉馥馥玉頰的花瓣,在他腦海里漫天飛轉的,是張眼角帶淚的粉色小臉……韓致堯挫敗地搔搔難得打理整齊的長發,不支地向此刻在心中正與理智交戰的暗鬼投降。

好吧,他承認,他實在是……很擔心她的考試。

算算時間,千夏現在應該正待在她大哥的廚房里接受測試了。昨天自甩上門沒搭理她後,也不曉得她後來的情形是怎麼樣……不知道她有沒有在家里好好復習基本的刀法和煎煮炸蒸悶的技巧?前天才切到食指的她,到底有沒有照他的話,先上藥里好傷口後再戴上手套?就怕她又會呆愣愣的讓傷口去浸水打濕……糟糕,他一直都忘了告訴她,她每回起油鍋時,鍋內的油量總是太少,放進鍋里的東西總是會被她煎成焦尸。還有……還有,他還有一籮筐的交代還沒交代。

唉,早知道會在這里心里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直為她擔心這個、操煩那個,昨天他就不跟千夏嘔那小家子痞子氣了。早知道,今天就不照尹書亞的話,乖乖的來參加這召集了中法兩國旗下所有大廚的檢討會,也省得他人在這心不在這。早知道、早知道……」大堆的早知道。

尹書亞也真是的,明明就跟那小子說過了一定得把今天的行程給騰出來,可想抗議他最近溜班頻頻的尹書亞,像是故意惡整他似的,硬是把日期給排得全滿,還故意把最大尾的行程跟千夏的驗收日撞期,害得他在這兒坐也坐不住,但又怕去了她那兒,他又會對這票大老遠飛來的員工有份愧疚感,直在這里拔花瓣算著,該去與不該去的機率哪個比較大。

「老板?」坐在他身旁的法國總店廚師長,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寒光爍爍的兩柄冷刀,自韓致堯微瞇的眼中迸射而出,中刀的廚師長,登時把所有的疑問全塞回喉嚨里,示悔地垂下頭噤聲。

「啊——」抑郁到極點,他索性來上一陣抱頭狂吼消悶解郁。

整個會場當下鴉雀無聲,唯留獅吼後的裊裊余韻。

吼完一肚子悶氣,卻不覺得有半分舒坦的韓致堯,忽地推桌站起。

「老……板?」正在發表台灣分店今年下半年度發表新菜色的廚師長,不解地揚高音調。

他朝一室的人宣布,「抱歉,我忽然想起我還有事,拜拜。」罷罷罷,投降就投降,反正老板是他,檢討會愛哪天開就哪天開,但千夏她家的老板可不是他,不去不行。

「老板!」在場所有人士皆刷白了臉,趕緊動作一致地起身留人。

「吵死了。」韓致堯皺著濃眉,不理會一票攔路人,兩腳飛快地突破重重障礙朝門口邁進。

在老板前腳走人後,會場登時陷入兵荒馬亂的陣仗,被眾人推派出來的法籍廚師長,忙不迭地掏出口袋中的手機,飛快地按下一組緊急救火號碼。

「喂?」冗長的等待過後,話筒中傳來的低沉的男音,宛如救贖的聖樂。

「尹經紀!」身負眾人希望寄托重任的廚師長求救地大嚷。

「他捅了什麼樓子?」不到三秒鐘,英明睿智的尹大經紀已將可能發生的事件推演出來。

他慌張地稟報,「老板他……他蹺頭了!」

「蹺去哪里?」對方沉默了一會,而後壓抑的迸出問句。

「不知道。」

「立刻把人追回來。」下完指示後,尹書亞隨即收線。

坐在辦公桌後的韓韜玉訝異地揚著黛眉,涂著鮮艷惹丹的食指將桌面敲得清脆作響。

「你的臉色很難看,發生什麼事?」到底是何方神聖打來的啊?竟能讓素來不動如山的尹副理臉上風雲變色。

在轉過身來時,尹書亞馬上更換了臉上的氣候,雲淡風輕地朝她笑了笑,修長指尖撫上她膚觸細致的下頷。

「小事。」但他的指尖只流連了一會,「我出去一下。」

第六章

假若韓致堯現下在場,她能肯定,他絕對會抱來他宅里的那具老式留聲機,應在場臂眾要求來上一首安魂曲。

愁雲盤據在千夏的柳眉梢,儼然已有變天下雨之勢,坐在她面前試吃她辛苦一早成果的三位手足,臉上痛苦一致、灌水動作也一致,在場除去她這個掌廚者不消說,任何明眼人看了也知,圓桌邊試吃三人行此刻的心境,遠比她的還要來得慘烈一點。

但她……真的盡力了。

低首環視桌上一道道自己也不敢恭維的成品,除了那道練習得最久的辣子難了做得色香味俱全外,其余作品……套句韓致堯常蹲在地上跟哈利講的老話,「大家各安天命,菩薩有拜有保佑。」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一句搬不上台面不能吃。

然而,這就是她學藝一個月後的成果。

在三位兄弟的求饒聲中,千夏簡直羞愧得想掘個土坑將自己埋進去,此後再不敢踏進家門和韓致堯的大門一步,以免有負期望和有辱師表的罪惡感會讓她想去跳金門大橋。但……但……她真的也很想告訴他們,她作菜的水平會低得遠不如他們所期望,這也要歸咎到天資的這部分。連文蔚也說過了,某些事,真的是要看資質的。

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壓下眼眶里的那份欲哭感,打起精神面對該來到的現實。

不用等到大哥來向她開口,她也知道今日驗收的成果。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待會她就回寓所去收拾收拾行李搬回家住,以後文蔚她們就不必再強忍她那令人食不下咽的成品,也不需再看哈利唾棄她的朝天鼻,更不必忍受那只變色生物不講理的壞脾氣……說到那位芳鄰……海藍色的眼眸像尾優游的魚兒,輕巧地滑越過她的腦海,令她芳心微微緊縮了一下。

就這麼一聲不響的搬回來,會不會顯得太失禮太沒人情味了?她都還沒登門向他感謝一個月來的指導也還沒跟他和好呢。不知道他的氣消了沒有?要是他知道她沒合格,他的心情會不又會又莫名其妙的變天?

「這位客人,對不起,本店今天不營業。」跑堂的小柳,忽然出聲打破一室沉悶的氣氛。

「我知道,我識字。」帶點外來腔調,也有點耳熟的男音跟著出現在大門邊。

如遭落雷擊中般,千夏驀地抬起螓首,沖至內廳的門邊往做生意的大廳看去,店內那具眼熟的偉岸身影,令她的一雙杏眸結結實實瞠成龍眼狀。

思人人到,變色洋老外,又不按牌理出牌了。他沒事來這做什麼?

「請問你有什麼事?」小柳在他東張西望地朝里頭探首時,兩手環著胸看著不肯走人的他。

韓致堯忙碌地揮揮手,「我來找人。」

「找誰?」

「她。」修長的食指直指躲在角落門邊的雌性生物。

「你是……」在杜家三兄弟和眾伙計的嚴格把關下,頭一回有男性友人膽敢上門拜訪杜家的掌中珍珠,小柳頓時將兩眼瞇成一條細縫。

「她的老師。」奇了,見到他來救火她不但不來迎接,還畏畏縮縮的躲在角落做什麼?

「什麼老師?」負責把關的小柳顯然並不接受這等理由,揚手攔住他欲入內尋人的腳步。

他愈來愈不耐煩,「教她廚藝的。」敢情來這找個人還得先被盤查祖宗八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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