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他深信不移的東西,已在歲月中變了質、換了樣,他這雙眼所看到的一切,並非是全然真實的,因為人心一直在變,所以答案也一直在變,而他,很想親自去找出那些關于鐵勒的答案來。
粉黛靜靜地凝視著他此刻看來一點也不溫柔的側臉,在他的臉上,剛毅的線條取代了柔和的表相,讀著他的眼,粉黛發現自己在他的眼中找不到些許兒女之情,他的心只是在親情和政權里打轉而已,在他的眼里,她看不到她自己。
倘若她是朵小野花,那麼,她是為了誰而盛開呢?又是為了誰而仰望天際追尋日光呢?
為了誰……為了誰……她知道是為了誰,也知道自己是個很貪心、很貪心的女人,很想……成為他一個人專屬的花朵,希望他也只成為她一人的陽光,只是,她並不想要這樣的野焰,這樣的他,讓她覺得很遙遠,很冰冷,不是會讓她覺得暖洋洋的陽光。
耳畔依稀響起他曾說過的話……如果有一天,陽光不見了,那麼,花兒會枯萎吧?
「別提那些了,先想法子離開這里吧。」野焰揉了揉臉,彎身撿拾起那些工遺留下來的飲水和食物。
粉黛跟在他的身後問︰「離開這里後要去哪里?」
「當然是回營。」相信他們的屬下一定是找他們快找瘋了,他得先回去安撫一下人心。
「然後你又要攻打伏羅了嗎?」她停下腳步,水意漾漾的明眸緊鎖住他的眼瞳。
從她的聲調里,野焰敏感地察覺出她的不對勁。
「小東西……」他握著她的柔荑,試著想向她解釋。
她輕搖螓首,緩緩拉開他的手,「我們伏羅,不是你們天朝皇子們政治斗爭的籌碼,它是我的家園。」
現在應該還來得及,她陷落得還不深,她還可以抽身而出,就算……為時已晚好了,但她必須和他一樣,把家國大義擺在眼前,而私人的情氛,則將它掩埋在滾滾黃沙里。
其實,她早該知道,無論有心人再怎麼培值,花兒最終還是會枯萎的。
「我……」野焰還未把口中的字句說出,他看向她的目光卻忽地一改,神色大變地直看著她身後的天際。
她眨眨眼,「怎麼了?」
「天色不對勁。」野焰伸出一手,指向遠處正迅速逼近的那片濃雲。
「是沙暴……」生長在大漠里的粉黛,」眼就看出那正凶猛襲來的濃雲真正的面貌是什麼。
「快走!」野焰當下就急技著她四處想找躲避之處。
可是粉黛卻扯住他的腳步,輕輕地將他的手推開。
「我不跟你走,因為我們的路是不相同的。」她要趕在還未全面沉淪之前盡速月兌身,無論將再發生什麼,她都不要再與他一道,她要自覓生路。
「別說傻話了,動作快一點。」野焰以為她是在耍小姐脾氣,急忙地想將她給拖走。
她還是立定不動,微偏著蟯首凝望他,「就算我們能在沙暴里逃生,那往後呢?我是不是還是得成為你的敵人?」
野焰瞠大了眼,總算明白了她的話意,和她不願與他一道的原因。
「小東西……」難道她對他……「粉黛,叫我粉黛。」她甜甜地綻出笑靨,「最起碼,你要叫對我的名字一次。」
襲人疼痛飛沙已然來到,野焰顧不得她的反對,強行將她拉至他們方才由谷底爬上來的信道前,但已經決定由另一個方向逃生躲避沙暴的粉黛,並不肯跟他合作。
他朝她伸出手,將她捉進懷里,「快過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為了伏羅,為了我自己,咱們最好還是各奔天涯。」她的目光一派清純自在,帶著亭亭的笑意,她將他推進信道的洞口里,「你走吧,由我來為你關上這道門,放手。」
野焰固執地握緊她的柔葵,「你的手是用來牽的,而不是放的!」
粉黛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箸他,這麼說,他也明白牽手是代表了什麼意味?他……如同大雨般傾泄而來的沙暴,將她的發絲吹打得散亂,衣袖款款地翻飛,雖然被沙塵遮蔽的天色是如此地漆黑,但她卻在一片黑暗中,見著野焰一身的光芒。
在她把洞口的門板蓋上前,野焰奮力地將她扯進懷中,在沙暴襲向他們前,緊緊地將她護在懷里,在萬物都因此打轉而看不清的時分,野焰並沒有放開她。
這是什麼聲音?。通。通的,節奏有韻地聲聲作響,除了那個類似心音的聲音外,還有沉沉的呼吸聲,隨著那氣息的吸吐,這面平緩起伏著的胸坎,令她好生懷念……啊,她想起來了,她記得這份感覺,像陽光……野焰那令人放心的胸膛,也是這般暖烘烘的,當他伸出雙臂將她緊納在懷時,偎入面頰和身軀的暖意,像床柔細暖和的紆被。可是在那場沙暴之後,他不是應該已經離開她了嗎?她怎還會作這種夢?
在一片暖意的燻染下,粉黛睡眼惺忪地張開美眸,映入她眼簾的,是野焰那雙寫滿擔憂的眸子。
「我們……在哪里?」她困難地眨眨眼適應光線,稍稍移動四肢,感覺全身筋骨都在咯咯作響。
「又回到谷底來了。」野焰柔柔地按摩著她的手腳,「沙暴帶來的塵沙將出口給堵住了,所以我只好帶著你再回到這個老地方來。」
「那時……」她遲疑地啟口,「你為何不放開我的手?」要不是他躲得快、也拉得快,只怕他們兩人此刻都已經被埋在黃沙下了。
他沉吟地問︰「你認為我會那麼做嗎?」
「少了我,你就少了個敵人,你該那麼做的。」她試著釋出一抹不在意的微笑,不想讓他看出她心中的波濤洶涌。
然而,野焰只是用他炯亮的眸子鎖住她,不發一語,那雙會惑動她的眼眸,在此刻夕陽的余光中看來,格外燦亮。
她窒息般地別開嬌顯,「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他的眼,是流沙,踩得愈深,就愈難回頭;愈是掙扎,就陷得愈沉。
找回從前那個只是單純想要珍藏這張面容的粉黛,對她來說已經是件難事了,因她已不再清楚她會披甲上戰場的原因,也不再清楚她對野焰存著的是什麼樣的情感。有時,她會覺得自己變得懦弱,會為了一點小事而歡士晷悲傷,不再像從前那個可以在沙場上鎮定自若地指揮大軍的她,像現在,只要他的一個眼神,她就會找不到自己。
「粉黛。」他輕聲地喚,那音量雖然很小,可是卻清晰地直抵她的耳際。
她訝異地回眸看向他,頭一回听見他喚她的名,而不再把她當作是個小東西。
「乖乖的,就這樣。」野焰按著她的發,將她納入懷中靠在他的肩頭上,感覺她嬌小的身軀與他溫暖地契合。
粉黛無異議地靠在他的肩頭上,靜看著他背後的漫天霞彩,奇異地,塞滿了她腦子的所有思緒都沉澱了下來,在溫馨短暫的這個片刻,她不曾覺得自己如此放松過。
「你的手是用來牽的,我說不放,就不會放。」他的聲音,像是天際緩緩飄掠過的柔雲。「在我的生命中,有很多人曾對我放開手,我之所以不放開你,是因為我懂得被人放棄後的那種感覺。」
「什麼感覺?」
「很孤獨。」他撫順著她的青絲,聲調飄遠得彷佛從很遠處傳來。「一種明明很希望他人不要放開,卻又不得不逞強地要求他人放手的孤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