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數百年,她不知子問來之何處、又是何等眾生,以往,每當她對此感到懷疑時,她就會找上那個將子問帶回神界寄住的青鸞,可是只要一提到這問題,青鸞的表情就變得很閃爍,而子問則從不主動開口說這事,就算他人有心要問,也總會被她巧妙地避開這個話題。
因此,她不知子問是否曾有著「過去」,她甚至不知,子問又是為何來到神界。
在她一逕地發起呆時,失了興致的無冕放開她的發,才想離開此地時,繁露驀地捉住他的衣袍逼他停下腳步。
「她是子問……」她用上所有的力氣,直拉住他不許他走,「子問就是子問,她來自哪兒又是誰,這些全不重要……」
「那,究竟什麼才是重要的?」
天外飛來的一問,令繁露怔愣了好一會兒,當她抬起頭來時,她的雙眼不意落在無冕帶著冷然笑意的面容上。
「就由我來告訴你吧。」他欣賞著她嬌容上的痛苦與慌張。
「告訴我什麼?」
「她根本就不曾存在過,未來,也不會留下。」
霎時忘了該如何言語的繁露,只是靜靜地瞠大了雙眼。
「你心中的子問,她與天地萬物都不同,因為她並沒有所謂的過去,也從未有過所謂的人生。」
一道寂寞的身影在繁露的腦海里一閃而逝,令她不禁想起,在幾百年前,當她仍是個孩子時,只要子問有空,她便會和子問待在一塊,可是子問偶爾會獨自走至窗口,眺望不知處的遠方.而那時她的神情……
有些孤獨,有些微憤,也有些不甘。
「真實與謊言,你選擇相信哪一個?」一逕欣賞著她面上千變萬化神情的無冕,刻意再推她一把。
幾經反覆思量,繁露無奈地合上眼。
「謊言……」他的眼中盛著意外,「為何?」
「因為……子問希望我們相信她的謊言,而這,也是我所能為她做的。」幾百年的相處下來,她相信,在這兩者之間,子問定會要她這麼做的,而不是拿著刨刀,一下又一下地,刨下子問的血肉筋骨,就只是為了找尋一個子問不願啟口的秘密。
可最令她心痛的是,身為友朋,她並沒有強大的能力可以保護子問,只是一介平凡天女的她,所能為子問做的,除了選擇相信外,其他之法,竟然一點也沒有……「這就是你對友情的深度?你們這些個神,也真夠自私了。」無冕不屑地瞧了她一眼,衣袖一掩,獨自步入神界春日里即將到來的暴風之中。
獨獨……留下了一臉茫然的她。
「貴……貴客?」
一逕走在前頭的子問,當跟在身後的廣目又是問得戰戰兢兢之時,邊走邊朝身後舉起右拳。
「再用那種抖音喚我,我真的會考慮把你拖回去,然後恭請那位滕玉大德成全我的願望,把你綁在柱上再好好的嚇你幾天幾夜。」這只高頭大馬的鬼輩,究竟要對她這張臉畏怕到何年何月,才會甘心放棄他那不知打哪來的恐懼?
「咦?」走在她身旁的法王,則是一臉愛笑不笑地,「這位貴客,前陣子你不是挺感性的嗎?虧你還收斂了本性沉靜了好些日。」枉費他還以為她終于被藥灌昏頭了,或是給滕玉虐瘋了,沒想到,她的反常德行卻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害得他直緬懷那段她足不出戶也不找全莊麻煩的她。
她再揚起左拳,「若想再死一回,那就繼續說下去,相信我,我會很樂意幫你重溫舊夢的。」
「不,我個人還滿崇尚忍辱偷生這款美德的。只是,我萬般不解,你的性格怎麼每隔個三日就換一款?能不能請你好心的為我們這兩個難兄難弟解解惑?」對于她這些日子來的變化,滕玉是事事看在眼里卻不開口,可這就苦了沒滕玉那麼多心眼的他們,壓根就搞不清他們一人一鬼究竟是在演哪出。
「善變是女人的本性。」她一點也不想解釋,在身後腳_步聲又再次慢下時,她再次揚了揚手朝廣目催促,「後頭的,別又拖拖拉拉的,我可不想誤了我的時辰。」
「今日你出門到底所為何事?」法王怎麼听就怎麼覺得她會挑在今日出莊,並非一如她在出莊前所說的那些。
「私事。」一想到出莊前滕玉對她做了什麼好事,她就覺得這回滕玉賞她的悶虧也未免太大了點。
事情是這樣的,在她將自己關在房內三日後,踏出房門後的她,即刻意再連躲了滕玉七日。今日一早,天色方亮,她即已穿著好外出的衣裳一路殺至滕玉的房門前,耐心地等著夜夜都熬夜,而在天亮時又繼續工作的滕玉,神色一臉不痛快地為她打開房門。
「今兒個我覺得我的身子好多了,能不能讓我出莊四處逛逛?」上回听他說,這座山莊是座會移動的山莊,每到一地未久就又再換一地,她可不能錯過這回千載難逢的時間與地點。
滕玉隨即以一記冷眼掃過去,「不成。」要是他收到的消息沒錯,那個返回神界即閉關了好一陣子的無冕,跟下正在外頭四處找著她。
她隨即奉上編派好的理由,「我不過是想喘口氣罷了,我還沒蠢到會犯險地離開你的蔽護,然後被無冕堵個正著。」
「我何以信你?」以往三不五時就趁夜在後院練爬牆的,不就是他面前的這位姑娘?
「不然,你想怎麼樣?」
連日本,心坎里的疑惑已因她而積了好幾籮筐的滕玉,仔細地盯審著此時她難得一見的堅持神情,略微想了想後,他徐徐咧出職業式的笑臉,眼底閃爍著精光,朝她勾了勾指。
就在子問捺著性子湊上前時,他忽地將臉懸在她的面前,對著她近在咫尺的芳唇低喃。
「這樣吧,只要你願任我擺布,我就如你所願。」
她懷疑地挑高柳眉,「你當真?」以住她只要說聲她想踏出莊門一步,他老兄不是派兵將的客房團團圍住,就是由他直接坐鎮在她房里,將她給牢牢地看著,別說是打個商量壓根就不可能,打她識得他以來,他就從未對她說聲好……
真難得他今兒個竟這麼好說話。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成交。」反正他能整她、要她的等等技法,這陣子下來她也已經領教得差,不多了,就算是再多添上一兩個新的,對她來說也完全沒差。
「那麼在出莊前,請你先戴上這個。」他先是朝身後拍拍手,取來某樣東西置于地上,再指著門外的兩只鬼,「他們兩個,麻煩你也一道帶去,還有,絕不許離開我的法力範圍。」
她的臉馬上黑壓壓地垮下來,「一定得這麼做嗎?」
「別忘了,天黑前你一定得返莊,這事就這麼說定。」逕自說完話後,也不給她討價還價的機會,滕玉馬上關門送客。
一路上,邊回想滕玉所說的話,邊不時低頭往腳邊看的子問,在一想起她不過像是個獄里的犯人,好不容易能夠出來透口氣,可防患未然的滕玉,卻已在事先將她所有能夠逃跑的線路都阻斷,並四處設下結界,使得好不容易踏出山莊的她,就只能走在他所規定的路徑上,不過,這些也就算了,最可惡也最欺人太甚的是,他竟然……竟然……
「貴客?」已經陪她走了半日的法王,在她走著走著,突然一骨碌地蹲在女敕綠的草地上,一聲不吭,也不知在干啥的她。
她蹲在地上瞧著這兩尊,永遠跟在她身後陰魂不散的大塊頭,近來,也不知她是受滕玉的影響愈來愈深的緣故還是怎樣,每每「貴客」這二字,只要打從他們的嘴里說出來,她就有一種覺得刺耳到想捂上他們的嘴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