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宜解不宜結 第15頁

他盯著上頭那一團,為這條毛巾還要不要留而思考了三分鐘。

「喂,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等一下。妳要不要喝水?」

「好。」

他又用了三分鐘倒來一杯水。

她不安分地踢掉被子,爬到他身邊,結果他又哭笑不得地發現,她把倒來給她喝的水拿來漱口,漱完又吐回杯子里。更噁心的是,她還像小孩一樣,含著一口水仰頭玩漱口泡泡,有幾滴還噴到他身上來。

「妳很髒欸。」他決定把那條毛巾洗一洗,再拿來擦她的嘴,沒好氣地說︰「現在的專科生都像妳這麼沒衛生嗎?」

「呵、呵呵!」她一徑地傻笑,爬到他背上,攀靠著他的肩。「大學生耶,我好高興喔!」

「是我去讀又不是妳去讀,妳在高興什麼?」

「你一定不相信,我比你還要高興。」她嘟著嘴,自言自語。「其實我考不考得到學校都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沒打算要讀,有也算狗屎運撿來的。可是你不一樣,你天生就是讀書的料,考不考得上對你來說很重要,我幫你拜了那麼多廟,要是還不行,我會去拆了所有文昌帝君的神像。」

原來她那陣子老是找不到人,又莫名其妙借他的準考證影印一堆,就是為了這個嗎?

他笑她傻氣的行為。「考試是靠實力,干麼去怪文昌帝君?」就算要求,也替自己多求些保佑,她比他還需要運氣呢。

「寧可信其有啊,我又不能幫你讀書。」她在身上東模西模,模出一個系了紅繩的平安符。「這是我去旗山的天後宮幫你求來的,听說那間媽祖廟很靈驗哦!」

旗山天後宮?

她特地大老遠跑到旗山去,就為了求一個平安符?

他微訝,偏頭凝視貼在他肩上,微醺的醉顏。「那妳怎麼不早拿出來?」

「唉喲,這麼婆媽的事,我怎麼做得出來嘛!」她鬧脾氣地捶了他一記。

明明別扭,卻還是做了,跑到那麼遠的地方,為他求一個平安符,求他在台北的平安,也求她在高雄的心安。

他心里暖暖地感動著。

「你要記住,我是你的朋友哦!生死換帖的那種。大學生涯多彩多姿,你在那里會認識很多人,交很多朋友,但是絕對不可以忘記我。」

「不會。」他溫溫響應。

「你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要自己放機靈點,台北人都很聰明的,以你這種個性,被賣了都還不知道……」

「我有這麼糟嗎?」他好笑地道。

「當然有!你老是被欺負了都沒關系,以前我就把你欺負得很慘啊,你還不是乖乖任我爬到頭頂上去……你又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家,知道要怎麼照顧自己嗎?還有——」她叨叨絮絮講了一長串。

他更想笑了。「丁群英,妳已經把我媽該講的台詞都搶光了。」

「我不放心嘛!」她放輕了嗓音,眼皮緩緩垂下。

沒再听到她發出任何聲響,他回頭,放輕動作,把趴在他肩上睡著的丁群英移回枕頭上,再拉好被子——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你要是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哦,有人敢犯到你頭上,我會幫你扁他!」

聲音逐漸模糊得听不見,確定她這回是真的睡著了,他抽回手,盤腿坐在她身邊凝視她的睡容。

他其實是意外的,沒想到平日只會對他大呼小叫的丁群英,內心竟然如此關心他,今天要不是喝醉酒,她可能也沒勇氣說出來。

她啊,口是心非,動不動就威脅要揍他,可事實上,她的拳頭卻比誰都還要維護他。

他輕輕扳開她的手,抽出緊握在掌心的平安符戴上,帶著淺淺的微笑,幫她關上房門。

世事難料,這句話再貼切不過。

在言洛宇動身北上前,丁群英家中,發生了極大變故。

說家變,對她來說也言過其實了,她的家早就名存實亡,還有什麼變故能影響她?

這個變故,了不起就是她那個從未盡餅一天責任的不肖父親把樓子捅大了,賭桌上豪情萬丈過了頭,將他們唯一遮風避雨的小窩給玩掉了。他自己倒好,醉到不省人事,馬路上車子一撞、兩腿一伸,也就什麼感覺都沒了。

乍然得知時,她哭不出來,也沒有任何的感覺,就是平平,平平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靠著少許的保險金處理完父親的後事,她也兩袖清風,無事一身輕了。

整個過程中,她沒掉一滴淚,言洛宇一直陪在她身邊,幫忙她處理所有的事情,還刻意延後北上的時間,留下來陪她。

他想,初逢喪父之慟,她心里一定很難受,雖然她表現得很平靜,還直催促他快走,別耽誤了注冊的時間。

「不會,還來得及。我明天晚上坐夜班車上去就好了。」他這麼回她。

「干麼要這樣?趕夜車很累的耶,我真的沒事啦,不用你陪。」趕他不走,她還自己打電話幫他訂車票。

「是我自己想多留一下不行嗎?」他搶走話筒。

她呆呆的,看著空掉的手掌。

「群英——」她茫然的表情,讓他的心髒微微揪了一下。

這是他第一次,單喊她的名字,溫溫柔柔的嗓音,飄進她空冷的心房。

「對不起,你——借我靠一下。」雙手攀上他的肩,將臉埋入。她不是為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哭,絕對不是,她只是需要發泄一下而已,發泄完就沒事了——

言洛宇輕拍她,胸膛吸納她的淚水。

她肯釋放情緒,不再壓抑自己,讓他放心多了。

這就是他不敢離開的原因,她個性太倔了,什麼事都會藏著,自己扛起來,除了他,她不會在任何人面前釋放真實的自己。

本來爸媽和迪商量的結果,是希望她住進來的,九月即將面臨的學費也想先幫她墊付,她現在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一下子要面對那麼多事,怎麼應付得過來?

但是她拒絕了,說她現在戴孝,不方便住他家,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內租了間小套房住進去,不願意麻煩任何人。

「這孩子,堅強懂事得讓人心疼。」爸爸嘆息著這麼對他說。

可是這樣的堅強,是硬撐起來的啊,他看了很不忍心。

于是,上台北前一天,他提出存折里的存款交給她。

她不肯要,但他極為堅持。

「我知道妳根本沒有辦法應付,妳不要連在我面前都逞強!」

她繃著臉,堅決下收。「我自己會想辦法,大不了——」

「大不了不讀書了,對不對?妳好不容易才考上的耶。要妳讀書是我的意思,妳就听我一次會怎樣?」他微微動了怒。「妳不讓我爸媽幫妳就算了,這是我自己從小存下來的壓歲錢、獎學金,妳難道連我的心意都不肯接受?妳到底還把不把我當朋友?如果妳真的那麼介意,大了妳以後再慢慢還我,我又沒有說妳可以不用還!」

她第一次被他罵,一愣一愣地反應不過來。

「干麼這樣瞪著我看?要揍我嗎?好啊!反正我今天跟妳卯上了,妳一天不收下我就一天不去台北,要嘛大家都別讀了,看誰狠!」因為他知道,在她心目中,他能不能讀書,比她讀不讀更重要。

「你、你……」太過分了,誰教他耍這種賤招的?

她微微張口,好半天才擠出聲音。「你自己去台北讀書,也需要用到錢啊……」

「放心,我這里夠用。」

丁群英嘆了口氣,投降了。

現在才知道,原來個性比水還溫的男人,一旦固執起來,也是沒人招架得住的,他以前只是有心讓她!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