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嘆了口氣,移動沉重的步伐,剪了票,進月台前,仍頻頻回顧。
只是,最終,她還是沒見到他——
「哇!沈瀚宇,你是掉到水坑里哦?」一看到進門的室友,齊光彥驚異地喳呼。
嘖,真是全身上下無一不濕,他們不是傘下漫步嗎?怎麼會弄得活似剛從水坑里挖出來的一樣?
看了看被握在手中沒開的傘,再抬頭看他。「有傘不用,你發神經哦?」
沈瀚宇沒吭聲,直接進房。齊光彥跟了過去,靠在門框邊,懶懶叫了聲︰「喂!」
「別煩我!」沈瀚宇頭也沒回,把臉埋進掌心。一秒、兩秒、三秒,突然抬起頭。「我妹呢?」
「終于想起來了?我還以為你被戀愛沖昏頭,都忘了還有個妹妹了呢!」
「我妹到底去哪里了?」
「你不是叫我別煩你?」口氣跩跩的,存心吊他胃口。
如果齊光彥有心測試他的耐性,那恐怕得失望了。他一把揪住齊光彥的領子,咬牙吼道︰「我問你我妹去哪里了!」
「回去了啦!這是她要我轉交給你的。」齊光彥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
接過紙柬攤開,里頭寫了簡單幾個字︰
扮,我回去了。
我不笨,用了生命中全部的歲月認識你,不會不明白你的意思。
從見面到現在,你一直在企圖暗示我,過去再也回不來,明的、暗的,甚至是你想做、不想做的。
其實,哥,你用不著這樣的,我說過要听你的話,就會乖乖照你的意思去做,所以我回去,靜靜等待,直到你不再覺得我是負累的時候。
我知道人不可能永遠不長大,很多事情都會改變,不管我們願不願意,但是,有些事情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例如——這顆楊桃的滋味。
他看著手中半熟的楊桃,有一小部分不小心壓壞了。根據吃她摘了多年的楊桃所累積的經驗告訴他,這顆楊桃絕對會酸,但是酸中帶甜。
他眼眶一陣水霧彌漫。
一句「這顆楊桃的滋味」,道盡了所有酸楚心事。
她知道他懂得,所以才會寫出這句話,取代說不出口的一切。
往事像幻燈片,一幕又一幕地快速閃過腦海,關于他與她,笑淚與共、永不褪色的種種記憶……
他在做什麼?這女孩是他一直以來全心全意呵護的,他曾經那麼怕她傷心難過,可是現在,他卻親手將她推開,讓她一個人茫然無助地面對孤單人生……
齊光彥研究他的表情,喃喃自言︰「真搞不懂你,明明很關心妹妹,干麼還表現出巴不得趕走她的死德行……」
沈瀚宇捏緊手中的信,再也無法思考更多,沖動地轉身沖了出去。
他要去追她!如果追得到,他會不顧一切的將她留下來!
跳上機車,他一路狂飆,雨愈下愈大,落在他的眼里,模糊了視線。他嘗到由眼中流下,咸咸的雨水。
齊光彥錯了,他不是發神經,有傘不用,而是不淋點雨,他無法解釋被阻隔在傘外的雨水,為何會落得他滿臉……
一聲哽咽逸出喉間,他油門催得更緊,在大台北的馬路上狂飆,眼中再也看不見交通號志,再快一點!只要再快一點,他就能追上她——
刺眼的車燈迎面打來,他來不及反應,一陣椎心刺骨的劇痛襲來,他只听到震耳欲聾的踫撞聲,同時,也震掉了他的听覺、視覺——
但是,他的意識還在,閉上眼之前,手中仍牢牢握著她留下的那封字柬。
晴,我的心,也一直都沒變,妳知道嗎?
二之一交集
第二部遙望
扁與影晝與夜潺潺流光的輪替
男與女生與死愛情天平的兩端
天堂地獄我遙望著你無法踫觸
如此生死纏綿卻又永不交集
二之一交集
「晴!」由睡夢中驚醒,沈瀚宇失聲喊出。
坐起身,驚覺自己流了一身冷汗。
沈瀚宇沉重喘息,伸手扭開床頭燈,看了下一旁的鬧鐘,才兩點半。
他抹抹臉,擦去汗水,再也沒了睡意。
下意識地,右手又撫向大腿外側。這個地方有道疤痕,深得刺目,是三年前那場車禍所留下的。
想到這里,他閉上眼楮,感覺赤果果的痛楚又再度涌現,不是來自身體,而是胸腔之內的這顆心。
昏迷了近一個月,再度醒來之後,他人在醫院,他沒追到她,甚至傷得動彈不得,哪都去不了。
他終于看清,這是他們的宿命,從他們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他們沒有抗議的權利,只能順著往下走。
他的抗拒,只換來這一身的傷。
甚至,連見父親最後一面,以及送終,都來不及。
這個教訓,很痛,痛得他不得不看清,並且接受事實——他,沒有任性的權利。
他懂了,也妥協了,那一天,在病床上,他不顧一身的傷,放聲大笑,淚水笑得震出眼眶,醫護人員全以為他在車禍當中受了太大的驚嚇,找來精神科醫師聯合會診。
他沒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沒瘋,只是清醒了,如此而已。
傷好後,他比任何人都更用功,將全副心思放在課業上,除此之外,就是打工、賺錢,屏東老家的一切,記憶中夏日微風夾雜的青草味、清晨公雞的啼叫聲、赤足踩在清澈溪水的感覺,以及那個愛笑、愛鬧的女孩清顏……都被埋藏在內心很深很深的地方,時日一久,終會淡忘。
最後一年,他當上實習醫生,因為必須輪班,早沒有了正常作息,病人的突發狀況,是不會順應你的作息時間的。
第四個月,他被調到小兒科。別小看孩子,以為很好搞定,事實上,他們要是哭鬧起來,可不比大人能夠講理的,同期的另一位實習醫生就直呼吃不消,還問他是怎麼搞定這些比撒旦更可怕的「恐布份子」。
他只是撤撇唇,虛應了句︰「耐性吧!」
有些人還在背後調侃,他不只在女人堆里吃得開,連對付小孩都很有一套,簡直大小通吃。他們又怎麼知道,他的妹妹就是他一手帶大的,安撫小孩的情緒,他有得是經驗。
這天,一所小學爆發營養午餐集體中毒事件,將醫院擠得水泄不通,一群小魔頭同時哭鬧,幾乎把人搞到快精神衰竭,好不容易忙完所有的事,回到住處,他累得一沾枕就不想再動。
「瀚宇,你吃過飯沒?」一雙小手推了推他。
他悶哼一聲,撐不開眼皮。
劉心隻見他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輕嘆了口氣。「那好吧,你休息,我煮了點東西,就放在微波爐里,你醒了再熱來吃。信箱的信我幫你拿進來了,放在桌上,你有空記得看。」
他沒響應,恐怕早不知睡到幾重天去了。
劉心隻輕撫他沉睡的清俊面容,帶著說不出的愛戀和心疼!
「那我回去了。」聲音輕得近似自言,她不舍地收回手,幫他關上了門。
隨後,沈瀚宇睜開眼,望向關上的房門。
三年前他出車禍時,劉心隻成天在醫院里照顧他,出院之後,更是噓寒問暖,把他的生活起居打理得無微不至,她一直都是這樣,無怨無悔地守在他身邊。
即使那天,他出其不意地吻了她,又在事後疏遠她,沒給一句合理交代,只傷人地說了句︰「對不起。」
他的行為很莫名其妙,她卻不曾指責過他。
她對他用情有多深,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其實沒有想過要在他身上得到什麼,只要能看見他,為他做點什麼,知道他過得好,她就很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