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兒和水兒在梵天變走入別室時,明白地扶起沉坐的梵瑟,準備再帶她回梵府。
梵天變站在梵瑟面前,隔著紅頭巾輕聲對她說明,「沒事了。」除去了外頭的人後,他的女人又可以重回梵府了,就像每一次一樣,她都不能離開他們。
梵瑟听著他的話,閉上眼告訴自己︰是的,沒事了,就像一場已結束的棋局,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接納聘、乘花轎、停紅燭,這些也只是兄長們一手安排的棋局而已,她是這一場場棋局中的一顆棋子,怎麼前進、後退,都有人控制著,她毋需思考毋需掙扎,她只要乖乖的任由人來安排她的每一步,等著開始與結束。
她的兄長們不知道的是,她早就將自己結束──在蓋聶落崖的那一天。
梵天變在兩名弟弟處理完外頭的人與事後,旋即又帶著妹妹離開這一座剛剛死寂的城鎮。
扒聶在天明時分來到這座昨夜剛被毀滅的城鎮。
他並沒有停留太久,加快了腳步追趕剛離去的梵府人馬。
在趕了一早的路後,他已逼近梵府的人馬。他緩下追程,刻意保持著不被發現的距離,在野外的一處茶店歇息,等待梵府的人馬全部回籠,打算一舉將他們成擒。
扒聶才坐下飲盡一碗解渴的茶水,隔桌飲茶的漢子討論的話題即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你听說了昨日梵司馬府又嫁女的事嗎?」一名細瘦的漢子搖著茶碗問著同桌人。
「那個木頭美人又嫁了?迎娶她的新郎倍是否又死了?」坐在對面的農家漢訝異地問。
「哪有法子?梵家的那個女人命帶克夫運,每嫁一次,便喪失一回。」也真奇怪,怎麼一個天仙般的美人,怎麼嫁就怎麼喪夫,是老天妒羨她的美嗎?不然怎會讓她連連遭遇不幸?
農家漢停了聲,「五年來,算上昨日那女人已嫁了七次,每嫁一回便立刻死了丈夫,連續守寡七回,說克夫算是客氣了。」
「別這麼說,這又不是那個女人願意的。」夫家遭流寇襲擊,這也不是那個小美人所願。
「她不願意,她那三個兄長可願意了。」農家漢更是鄙夷和不齒,「你不知道,同她下聘的侯門官家,在迎她過門時不是被削權,就是被抄家。其實大夥也心知肚明,那娘兒們明是出嫁,暗是在替她的兄長們拓大梵府的領地和財權。」
她居然連連嫁了七名男子!
扒聶無法克制驟起的怒氣,體內紊亂的真氣霞飛了茶店的桌椅,也讓本在高談闊論的人嚇得落荒而逃。
一個衣著讓蓋聶極眼熟的男子並沒有隨著其他人奔出小店,兩眼直打量著怒上心頭的他。
扒聶起身欲走時,那名男子在他身後無聲地抽出劍,正要對蓋聶偷襲,反而被突然轉身的蓋聶一手折斷劍身,一手扣住了喉間的脈門,兩腳也被提高離地。
扒聶緊按著他的喉際,「梵府的誰派你來的?」這種衣著他怎麼忘得了?
男子被蓋聶的手勁扣得血流不順,滿面漲紅,便挺著骨氣不置一詞。
「誰?」蓋聶更加使勁,幾乎要一掌按碎他的咽喉。
喘不過氣來的男子在劇痛中終於吐出一絲口風,「是……大……大少主。」
扒聶稍松了手勁讓他兩腳著地,再扯緊了他的脖子,「梵天變這麼怕我回來?」
他手中的這個男人已經不是第一個了。兩腳一進入郎州後,他已解決了數名梵府派出的人。江湖上人人皆知他無音者的名號,梵天變沒理由會不知道他還活者。在路上遍派手下監視每條道路,這麼做是怕他有朝一日會回來?不知道這幾年,梵天變是如何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扒聶在手中的男子快斷氣之前,扔開他至一角喘息,在他方換過氣時,又扯過他的衣領。
「梵瑟可在梵府?」昨日她出閣,現在的她在哪?是又被嫁去另一名男子的身邊嗎?她的花轎又停在哪?
「在……大小姐在府內。」
扒聶的眉心不自覺地松開。她在原地,在他找得到的地方。可是……他既不能殺她,為什麼還這麼想知道她的下落?
他分不清心頭充滿憤恨以及想知道梵瑟消息的緣故,她要嫁何人與他何干?他為何要介意她身在何處?他不是早就心死不愛她了?為什麼愈靠近她,他的心就跳得愈急愈痛?
手中的男子動了動,拉回蓋聶復雜的思緒。一瞬間,他的目標和神智變得清晰,並且知道他將做些什麼。
「轉告梵天變。」他將那名男子拉至面前,一字一句地道︰「不擇手段、不計代價,這八字,我會教他怎生書寫。」
第四章
已有五年無人煙的鳳陽山,在紛紛白雪的妝點下,清冷的山頭白皚皚的銀姿一片,更顯得孤單凋零。
唉清晨即私自出家門的梵瑟手執紅油傘,靜靜立在鳳陽山上一處造得簡陋的墳前。
五年前九宮門全遭毒死後,她的兄長們為了討她歡心、讓她別再那麼傷懷,便命人為枉死的九宮門人起了這麼一座墳。雖然所有九宮門的人死後能團聚在同一處,可是上百條的人命就躺在這一座小小的墳底下,他們不該這麼委屈的,至少也該為他們立個碑,在碑上留下只字片語,說明這鳳陽山上,曾有個上上下下都歡樂親愛的九宮門。
每次當她的兄長們將她嫁出門一回,她便會來到這兒,對這座墳發呆一天。她總怕自己會有被嫁得遠遠的、永不能回來的一天,如果她回不來,還有誰能來此掃墓?有誰來對這些如同親人般的師兄們說說話?她怕他們會覺得孤單,於是總會找機會來此陪陪他們,也讓他們陪陪同樣孤單的她。
扒聶死了,師兄們和師父師娘也死了,家中的老父已全身癱瘓不能言語,最親近她的婢女丹兒和水兒,在三名兄長的威迫下,對待她也是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一句話。長久以來,她形同一個人生活,沒有人能靠近她的心一些,沒有人來幫她分擔些說不出口的傷痛,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要持續多久,她才能離開?
每每想起蓋聶,她就心痛得難以自持。早知她的兄長們根本無心要蓋聶活著,她就不會說出謊言,讓蓋聶在死前對她含恨莫名。他的恨就像一把刀,把她劃分得無法再聚攏;如果她和蓋聶之間的情事注定就是悲劇收場,上天又何苦給她那些美麗的回憶?活在回憶比任何刑罰更苦、更痛,有時實在是無法再忍受這種心靈上的悲傷,她會狠心拋下老父自盡,而每次被救回時,梵天變就會帶她至老父面前,讓她看老父悲憐的淚水。
老父的淚,是梵天變要她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她知道自己不能輕易地下黃泉去追蓋聶,她還得為她的老父活著,她不活著,恐怕她的老父也就活不成了。可是她總在老父的眼底看到其他的意思,不能言的老父似乎也不想就這麼活下去,但為人子女的她怎麼地做不到讓老父月兌離塵世不再如此痛苦……這種日子,她實在是累了,累得不想再活下去。
死去的人已回不到她的身邊,而活著的人又不能死,有誰來憐她這不能死的人!有誰能讓她解月兌?
梵瑟對著那被白雪覆蓋的墳半天後,趁雪勢稍歇,她放下手中的紅油傘,拿起帶來的掃墳用具,開始掃除積雪落葉,為同門師兄弟們打掃。
回到郎州,第一件事就是上鳳陽山祭壇的蓋聶,一上鳳陽山頭,就發現上山的路徑上,有一道淺淺踏過雪地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