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原則問題。
所以他把人救了。
他不敢說自己有多聰明,但起碼腦袋比蘭燻精明一點,他當然曉得,救下這個人無疑是給自己惹麻煩,光听那一聲聲的漢奸啦、滿清走狗之類的,這人的身分便不難猜。
他們的身分對立,不過骨氣他倒是很欣賞。
只是不曉得怎麼回事,風聲走漏了。
又不曉得怎麼回事,有人當殿告了他一狀。
再再不曉得怎麼回事,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身在地牢。
再再再——噢,好吧,如果真要歸納,結論他是曉得的。
他有說過,他別的本事沒有,樹立敵人的功夫倒很了得吧?
他有說過,他很愛自找麻煩,做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吧?
他有說過,上述的兩個壞習慣,讓他哪天一覺直接睡到閻王殿,也很難找得到凶手吧?
沒錯,如果上述結論成立,那麼今天,他會身陷圍圄,就解釋得過去了。
不要問他是誰扯了他的後腿,坦白說,就是打死他也猜不出來,與其詳列他得罪過誰,還不如算他沒得罪過的還比較快。
因為他的膽大妄為,被雍皓星叨念了一陣,同時也讓曉月的淚水給淹過一逼,至于蘭燻,他不曉得此刻她是否知曉此事,身陷牢獄中,也無從得知她的反應,但是,他對她有信心,如果她會哭泣、會慌了手腳,那她就不是蘭燻了,他封晉陽看上的女人,絕對獨特,她,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他沒料錯。
在得知此事時,蘭燻沒哭,也沒慌,因為她氣瘋了!
這混帳男人,沒事就愛以發試火,這回玩出問題了吧!他以為他有幾條命、幾顆腦袋?!
她當然不以為他真會做出勾結叛黨,行反清復明之舉,只是漢人為官,立場本來就比較艱難,漢人罵他走狗,滿人又防他叛亂,一個弄不好,兩面不是人。
偏偏他又不懂廣結善緣,為了秉持公正,處處得罪人,這回八成又是愛管閑事惹的禍。
在她還沒理出個頭緒,思考該怎麼做時,又很無力地得知,那個參他一本的人,居然是她的親大哥。
這下連她的立場也尷尬了,都是這家伙害的,她發誓,見到他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狠狠狂罵兼痛揍他一頓。渾、蛋——
「你要不要坐下來?晃得我眼都花了。」
乍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頓住腳步,迅速打開房門,見雍皓星靠坐在樓台邊,手肘靠在曲起的右腳上,神情一派閑逸瀟灑。
她左右看了看。「你怎麼進來的?」
既沒人通報,又是夜深人靜,大概也只有一種方式了——
丙然,雍皓星噴笑。「有個能夠夜闖深宮,來去自如的師兄,當師弟的再不濟,總不好連小小肅親王府都搞不定吧?師兄會拿我的頭當木頭劈的。」
這種行為,實在不適合炫耀。她當下決定轉換話題。「封晉陽還好吧?」她暫時不方便去看他。
「死不了。」
這是什麼師兄弟啊!全都一副死樣子。
「是他叫你來的嗎?他要你交代什麼?」
「不是。他說,你知道該怎麼做,基本上,我覺得他比較介意牢房里的飯菜太難吃,指定了他要的食物,交代曉月下次順道帶來!」
「這家伙——」一把火慢慢燒起。他倒很悠閑嘛!「那你現在來是干麼?如果是要我送牢飯,那你叫他餓死算了!」
雍皓星悶笑著。「沒錯,我也是這麼認為,而且我忍耐這個行事異于常人的家伙很久了,趁他被抓去吃免錢飯時,不出賣他更待何時?你要不要陪我聊聊?收獲很多哦!」
听出話中暗藏玄機,她立刻堆起過分甜美燦爛的笑靨,熱絡招呼道︰「那有什麼問題?快快請進,里頭備有精致茶點。」
「呵呵,免了免了。」看她笑得這麼嬌媚,就知道有人要遭殃了。
雍皓星偷偷幸災樂禍了一下,清清喉嚨,才又道︰「你知道,那天夜闖禁宮調戲你的人是他,那你知道他進宮的目的嗎?」
當然不會是專程調戲她,他沒那麼無聊。
經他這一提,她才想起自己始終忘了問他。
「還有,你們第一次的相遇,嚴格說起來,也不能算是巧合。」
不是巧合?蘭燻細致的柳眉慢慢凝起。「那是說,他知道我會去?」思緒轉了個彎,她驚喊。「他是故意和肅親王府作對,引我前去?」
「他辦案一向公正廉明,沒有私心的。應該這麼說吧,他在辦到與肅親王府相關的案子時,會稍稍、稍稍引人注目一點。」
何不說,稍稍、稍稍讓他們難看了點!
難怪她一直覺得,一介小小縣令,狂妄得過火,明明可以很圓滑處理過去的,他好似就故意得罪肅親王府。
「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哦!那個讓你吃足苦頭的土匪打劫事件——其實也是他安排的。」
「什麼?!」她尖叫失聲,害他差點一頭栽下樓。
「噓、噓!小聲點。」牢飯很難吃,他不要去和師兄作伴啊!
蘭燻用力吸了好幾口氣,思路完全被他弄亂。「我、我不懂……」跌落山崖,這種事能作得了假嗎?
「別不相信,你瞧。」他拉高袖子,上頭有一道未消去的淡疤。「還記得你那一劍吧?就在這里,痛死我了,所以我那一掌,打得很火大。」
那個蒙面人是他?!
那、那——他們到底是師兄弟還是仇人啊?人命可以拿來這樣玩?
「不要這樣看著我啦,我清楚大師兄的能耐,那一掌頂多讓他腰酸背痛幾天,跌下去也是他自己故意要拉你作陪,摔不死人的。」
所以,他的意思是,封晉陽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才大費周章的安排這一切,那根本就不是巧合!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有這麼深的仇恨嗎?他要這樣整她?
「喂,你很笨耶!」雍皓星表情像在看什麼重癥病患。「他如果不這樣做,怎麼有機會改變你?又怎麼有機會爭取你?都做這麼多了,你還不懂他的心意?」
「那、那他也不必這樣戲弄我,逼我討厭他啊!」這哪是喜歡人的樣子?有一度,她真的以為他們有仇!
雍皓星悶笑。「是有點犯賤。雖然他一直不承認,但是我堅決相信,他是有意挫挫你的傲氣,否則,一向人生順遂、眼高于頂的你,又怎麼會把他看在眼里,牢記于心?」對付她,一般的追求花招是不管用的。
蘭燻被突然接收到的訊息給弄得頭昏腦脹。
從沒想到他對她是抱持這樣的心思,從初識至今,回想一路以來的點點滴滴,若這目的只是為了爭取她,那他可真是用心良苦了。
一切看似已明朗,可是,仿佛還有一段似有若無的模糊,思緒順下過來……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他夜闖深宮做什麼?還有……他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存在?我不記得在萬佛寺之前,曾有過什麼交集,深刻到足以讓他苦心安排這一切來爭取我,如果有,我一定會記得的。」
「與其問我,不如問問你自己,答案他早就給你了。」
「給我?」蘭燻靜下心,把他們由初識以來,每個細節都仔細順過一遍,直到——對了!他給的錦囊!他當時的口氣,就已經暗示她,里頭的東西與他切身相關,除非她抱定主意與他一同承擔,否則無權得知。
這,會是所有問題的答案嗎?
匆匆取出那只錦囊,她深吸了口氣,沒有猶豫地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