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好想你。」
「我知道。」
「我……一直都不想離開你。」
「我知道。」
「我……」聲如飄絮,再也听不真切。在他的懷抱中,她跌入夢鄉,三年來,頭一回安穩入眠。
及時捕捉住她最後的言語,君楚泱動容地緊擁住她,酸楚發熱的喉間,逸不出聲來,耳畔,?繞著那一句——
我一宣都好愛你……
真的是夢嗎?
再一次醒來,渾沌的意識逐漸清明,想起了那個有他柔情相伴的夢境。
是啊,是夢,他已經不可能再理會她了,她始終是勞然一人。
環顧空蕩蕩的房內,淒茫的心,好冷、好空寂。
「咦?問愁姑娘,你醒啦!」辛夷端著藥,欣喜地走了進來。
「辛夷?!」他怎麼會在這里?!如果他在,那……
「這里……是哪里?」她問得輾轉,始終不敢踫觸另一個名字,怕受不住期待落空的失望。
「這里是沈家堡啊!」想了下,自以為是地補充︰「不過你放心,沈堡主只有兒子,沒有女兒,不會再有醋海生波的情形出現了。」
「噢。」她失落地低應了聲。誰在乎那個,她想知道的是……
「差點忘了,快點、快點,把藥喝了,這是公子交代的——啊,對了,公子在大廳和沈堡主談話,一會兒就過來了。」不著邊際扯了一堆,終於說到重點了。
「公……子?!」她驚疑膽怯地重復。
「不對、不對,你應該喊楚泱,公子是我叫的啦,不要跟我搶。」虧這死小孩還有興致調侃人。
「楚、泱——」有如牙牙學語的孩子,似乎一下子無法理解那兩個字的涵義。
「你不知道嗎?公子明明說,你有醒來過一次啊——」辛夷大惑不解,搔著頭喃喃自言。
真的是他,不是她在作夢?
見她提到君楚泱時,情緒並沒有失控,他把握住機會,趕緊說道︰「公子很在乎你哦!這三年,你不在我們身邊,可是公子沒有一天忘記過你,所有關於你的事,他都知道,怕你冷著餓著,他都會趕在你之前替你打點好一切,就怕你太無謂,虧待了自己。你常常受傷,也是他暗中幫你,可是又怕你不想見他,在你醒來以前就先離開,安排別人照顧你,卻不讓他們提到他的名字。」
雖然有一部分,她早已知曉,可她一直認為,那只是順水人情,從沒想到,他竟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難怪投宿時,她就算沒吩咐,店家也會自動自發地替她送來吃食,一刻鐘都沒讓她餓著;難怪她不論受了再重的傷,都有人及時伸出援手,彷佛人間處處有溫情……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
那這一回呢?他又打算在做盡一切後,再一次不著痕跡地離她而去嗎?
在她發怔的當口,辛夷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其實,你一直都誤會公子了。三年前,他並沒有要你死,相反的,你中了毒,公子只是想以鳳鳴草抑制你體內的赤蠍毒,他想救你。」
問愁驚抽了口氣,眸底浮現淚光。
這才是事情的真相?!這三年來,她一直都白恨了?
他說,有些事並不是親眼看到的就是事實。
他說,她總是不問明原由,就一逕的認定她想認定的,這會造成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遺憾。
是否,他早就預料到這一切的發生?
「他為什麼不說?!」她顫聲道。如果當時,她真的親手結束了他的性命……她打了個寒顫,不敢想下去。
「公子不說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只知道,這些日子他真的很不快樂。問愁姑娘,你不要再離開我們了好不好?沒有你,公子連笑都笑得愁郁。」
沒有你,公子連笑都笑得愁郁……
一句話,扣緊了她的心扉。
「辛夷,你又在多話什麼了?」君楚泱不知何時站在門邊,表情好無奈。
他這小小侍僮啊,一張嘴就是管不住,真要他住口,恐怕到死的那天,這張嘴也會是最後一個停止運作的。
「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說!」很有先見之明地跳到門外之後,才丟下一句︰「我只是講了一個痴情女和一個悶騷男的故事罷了。」
語畢,人已逃得不見蹤影。
「這小子!」被稱作「悶騷男」的人苦笑著關上門,回到床邊。「別理會他,辛夷說話就是沒個正經。」
「為什麼不告訴我?」
正舀動湯藥吹涼的君楚泱頓了頓,詢問地抬眼。「嗯?」
「三年前的事,為什麼不說?」她定定望住他,不容逃避。
君楚泱放下藥碗,沈默了好久,才道︰「無話可說。」
「我誤會了你,讓你差點死在我手中,這叫無話可說?!」
「是的,無話可說。」他仰眸,定定與她相視。「打從救起你後,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我終將命絕你手。我可以試著改變命運的,但是我沒有,正如你所言,為了天下蒼生,我選擇了讓自己成為你劍下最後一條亡魂。我無法否認,我確實是存心傷你,存心令你悔恨痛苦,從此劍下不再染血,所以我無話可說。」
「你——」怎麼也料不到,這才是真相。
他知道!他竟然什麼都知道?!卻還是狠心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痛苦深淵——
「君楚泱!你好殘忍!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她心有怨懟,一拳又一拳地落在他身上,她這三年的苦,受得好冤枉!
他的手段,比殺人的她更狠,傷人不見血啊!
「我從不敢奢望你會原諒我。」所以,他遠遠避開,承受她給他的罪責。
「君楚泱,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她賭氣地直喊,落在他身上的拳頭,不知幾時改攀住他頸項,臉龐深深埋入,悲屈的語調帶著哽咽。
頸際泛著濕意,他知道她哭了。
一名冷情無淚的女子,一再為他傷心、為他落淚,他欠她,太多。
「是我不好。」擁緊了她,無言表達他深沈的愧疚。
「可是我卻不能沒有你……」縱使,為了天下人,他可以不要她,她還是怨不了他……
「那就留下來。」他微微拉開她,輕問︰「好不好?留下來。」
問愁沒有猶豫地點頭。
她早就連死在他手中都不在乎了,這一生,她只怕他不要她,就算在他心中,她不是最重要的,就算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他可以一再犧牲她,那都無妨了……
他與她,仍是沿用舊日習慣,同宿一房。
盡避曾有過夫妻之實,君楚泱仍是謹守禮教,每夜擁她入眠已是極限,再無其他。
幾乎是刻意的,他們都避免去觸及有關那一晚的話題。
於君楚泱而言,那一夜的她,狂亂而傷痛,他不願她想起。
於問愁而言,那一夜,對他來說是難堪的,她害怕他的怨。
她情願就這樣跟他過一輩子,有名無名,有實無實,都無所謂,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能守著他,就已足夠。
養傷的這段時間,她知道了一些事,包括如今她所待的沈家堡,堡主也是曾受過君楚泱重大的恩惠,所以當他救起她,就近到沈家堡借宿時,沈堡主自是歡迎之至。
她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辛夷說,根本不怕公子餓死了,因為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等著以上賓之禮款待他。
她由床上坐起,等著君楚泱回房。
喝藥時間快到了,她知道他在忙著煎藥。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傳來,並不具武學基礎,但她知道不是他。君楚泱雖不懂武藝,但步伐總是輕淺無聲。
接著,對話聲也由虛掩的窗扉傳來——
「欸,你听說了沒有,咱們堡內近期來的那名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