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翩翩 第2頁

他輕扯唇角,一抹淡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悵然,隱沒于她的縴頸之中。

她步履依舊沉穩,轉身端來早膳。

"你不問我為何而笑?"

"公子不想說。"她平靜地盛好清粥,遞予他。

他一瞬也不瞬地瞅住她。"你問,我就說。"

"依鳳不想知道,公子不必勉強。"

早知會是這樣的回答了,他幾曾見她在意過什麼了呢?

她是一塊寒冰,沒有溫度,也沒有世間人該有的情感起伏,她可以什麼都在乎,包括他。

沒錯,她是不離不棄,以命護他,可那從來就無關情感,只因她自身所許誓言,如此罷了。

他救了她,而她以命脈相酬,很公平。

他一直知道,而她也從不隱瞞這一點。

也就是說,若三年前救她的人不是他,她仍會如此。

懊死的她!她難道不知道這有多傷人?而她卻連一丁點兒都不願意掩飾,一再踐踏他的自尊後,甚至不認為她該愧疚。

"依鳳、依鳳——"他喃喃低回。"你有負此名。"

"告訴我,你的名字?"當年,她身子逐步復原後,他曾如此問過她。

所有人都有備覺不可思議,那樣一名幾乎已踏入鬼門關的人兒,僅余一絲淡不可聞的生息強自撐持,多少大夫搖著頭徒嘆奈何,可她卻憑著強韌的生命力,以及他無堅不摧的意志,力挽狂瀾。

足足三個月,他衣不解帶,寢未沾枕,日日親侍湯藥,請遍了名地名醫,所費苦心不在說下。

問他為何能夠對一名陌生的女子做到這等地步?他總是笑而不答,只除了偶爾有人听見他在昏迷不醒的她耳畔,輕輕重復著同一句話——

"是你要我救你的,你想活,所以我救了,並且用盡全力,你若愚弄我,信不信我會將你棄尸荒野?"

多麼極盡溫柔,也極盡冷酷的話語。

就這樣,他由閻王手中奪來了她。

就在她醒來後,筋疲力竭的他也倒了下去,大病一場。

她相當清楚,今日她能存活于世上,是他以多少心血所換來,所以當他詢問她的名字時,她反問︰"公子先說?"

"鳳千襲。"他照實答了。

于是她道︰"依鳳。"

語意不言自明。

一句"依鳳",決定了她往後的人生。

她知道他想起了什麼,沉靜道︰"依鳳自認不負此名。"

"是麼?"他又笑了,低低淺淺,分不清是嘲弄,抑或有幾分真心。

她讓自己名喚"依鳳",可事實上,她卻從不依他。

好一個"不負此名"。

"若真依我,你可曾真下知曉我要的是什麼?"

她微愣。

他要什麼?這很重要嗎?

"一生相從,難道不夠?"此刻的她,眼中真真實實浮現疑惑。

她果然不懂。鳳千襲悲哀地發現了這一點。

"一生相從,是嗎?那若我死了呢?黃泉之下,你可還會相從?"

依鳳眉心一蹙,顯然問住她了。

"你不會,對不?"他自嘲,代她道出答案。"不論是我還是你,只要有一方死去,便代表承諾終了,你完成了你的誓言,如果先死的人是我更好,你只會覺得解月兌,或許還會感到開心,因為你自由了!"

是嗎?是這樣嗎?

她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會真像他說的那樣嗎?如果他先她一步死去,而她無力護之,那她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試著模擬,卻給不了自己答案。

"公子言重了。"她只能這麼說。

為什麼不反駁?默認嗎?

"是言'重',還是'言中'?"他深深譏刺。

她張口欲言,卻以無聲作結。

懊說什麼?挖空了腦中少之又少的詞匯,卻不知從何說起,無感的心緒,難以回答他他任何一個問題,她真的不曉得她會開心,還是悲傷。

"不必為難了,我懂。"這便已夠他心寒,還須再听什麼?等她承認嗎?他何必去等待那樣的難堪?

原先本是負氣而言,卻沒想到,她真抱持這般心思?

忠于諾言,她必須護他周全,可心底卻又盼著他死,讓她能不誓言地擺月兌他!

難道留在他身邊對她來說,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教她千般無奈,萬般不願?

是呵,怎會忘了,她是怎生冷情!

而她,始終不曾正視他,默默垂首為他布菜。

咚!

他突然放下碗筷,胃口盡失。

"我到于府走走。"起身走了兩步,他沉聲道︰"別跟來!"

她頓住步伐,仰首看他。

而他,寒著臉,拂首而去。

若論起鳳、于、君,三家的淵源,那便得由上一代談起了。

說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確有其奧妙之處。

當年的鳳九霄,曾是當武林盟主,一身俠情傲骨;而經商為業的于傳禮,為人亦是急功好義,樂善好施;至于君無念,人如其名,無妄無念。或許,能成為"知命脈門"的傳人,多少都已觀盡機先,看透世情了吧?

這三個生活背景截然不同的男人,卻能夠湊在一起,並且一見如故,而這緣分,也自然而然地延續到下一代身上。

不可諱言,這三個男人,都是極出色的當代奇男子,而他們的兒子,更是應了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十年。

出身于武林第一世家的鳳千襲,性子或許有些狂,總不失俠情,如果不是在十七歲那年遇上她的話……

擁有一張世間少有的俊美容顏,而他又過于邪魅輕狂,是以,只要是女子,不在第一眼為他所惑,甚而失魂傾醉的,幾乎是少之又少。

難以想像,十七歲之前,他曾是豪情瀟灑的耿耿君子。

如今的他,過于沉晦難測,時而浪蕩輕佻,時而沉郁易怒,誰也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到于自幼生長富貴之家的于寫意,舉手投足間,自有股獨特的優雅與尊貴,不俗的家世、相貌以及氣質,令他成了全京城待嫁閨女芳心暗屬的翩翩佳公子

兩人之間最大的差別在于,鳳千襲勾挑的對象只限于青樓艷妓、空閨難守的寡婦,而于寫意卻在無意之間,挑惹得一堆端莊閨女春心蕩漾後,猶不自知。

認真說來,唯一全無桃花纏身的,也只有君楚泱了。

知命門傳人,歷代以來,多少具有洞燭天機之能,差別只在于或多或少。或許正因泄盡天機,君家世代一脈單傳,人丁單薄,而君家男人又個個命不久長,至君無念時,甚至沒活過三十歲。

而知命門傳至君楚泱這一代,誰都清楚他遠遠超越歷任先祖,觀天象、卜吉凶,不曾有過誤差,預知能力強到什麼境界,誰都模不透。

君家命薄的男子,生受得起如此強大的能力嗎?這樣的君楚泱,又還能再活多久?五年?十年?

君無念已是一例,由不得他們不信。

他們誰都有心理準備,隨時等著迎接那一天到來,而君楚泱不會是例外的那一個。

這一點,君楚泱自當比誰都清楚,卻似已看淡生死。

他有一種……出塵飄逸的氣質,溫而俊雅,很難用世間字眼,形容出他那股超清逸的空靈與澄淨。

也許,正因如此,世間女子見了他也自慚形穢,就連私心愛慕,都怕褻瀆了他,不敢多有奢想。

于府

沁香亭內,于府少主人一雙充滿研究、玩味的眸光,繞著他上下打量,看得鳳千襲莫名慍惱。

"于寫意,你看什麼?"

"楚泱,你看什麼?"于寫意眼眉含笑,以搓湯圓法,將問題丟給迎風而立的俊雅男子。

君楚泱回眸淺笑,溫聲道︰"千襲問的是你。"

于寫意頗認同的點頭。"也對。為什麼光問我呢?楚泱也看你。"

"同樣是笑,楚泱可以笑得讓人如沐春風,你一雙賊眼卻笑得像想婬人妻女,不問你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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