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梅 第6頁

褚尋陽苦笑一聲,原來她的「喜歡」是可以折扣的。

這半大不小的丫頭,哪會懂感情這回事呢?她所謂的「喜歡」,也只是單單純純對朋友,甚至是親人式的好感罷了,她都喊他一聲大哥了,不是嗎?他真是想太多了。

「反正以後別再這麼做就是了。我有自己的事要辦,沒多余的時間陪你,知不知道?」

「什麼事?我可以幫忙。」

褚尋陽搖頭︰「你幫不來的。」因為她只會愈「幫」愈「忙」,這種「幫忙」法,他實在難以消受。

「那——」停了下,浣兒小小聲地道,「你不可以偷偷跑掉哦!」

褚尋陽愣了下。

她雖然堅決地等了他一天,但,心里其實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再回來吧?

這傻氣的行為,令他心憐。

「為什麼——舍不得我?」他不懂,他們明明才認識沒多久,她這般在乎,是為了什麼?

「褚大哥從沒罵過我笨蛋。」她低低吐出這一句。

簡單的幾個字,揉得他胸臆泛疼。

表面上大而化之的浣兒,其實一直都很介意別人說的話,是吧?否則,她也不會因為自己什麼事都做不好而耿耿于懷了。

他微笑地揉揉她的頭︰「因為浣兒一點都不笨呀。」

浣兒順勢摟住他的頸子,帶點撒嬌意味︰「也只有褚大哥會這麼說。」

這也是她好喜歡、好喜歡他的原因。雖然他有時瞪著她的表情,像是在考慮著要不要干脆把她掐死算了,可是他跟中沒有嫌惡,頂多就是很想哭的樣子,從不曾怪她,也不曾罵過她。

而且,每次她一闖禍,他還是會保護她。

從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這麼包容過呢!

褚尋陽猶豫了下,也伸手攬住她︰「我答應你,就算要走,也會記得向你辭行,這樣好不好?」

「好。」浣兒用力點頭,甜甜地笑了。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微妙,相識不過短短時日,對她,卻已有了發自內心的疼惜。

這水水靈靈的女娃兒,擁有人性最原始的純與真,不懂心機,也沒有復雜迂回的心思,無邪天真得宛如白紙一張。

人了夜,褚尋陽輾轉難眠,索性坐起身,披上外衣信步走出房門透透氣。

今兒個是月圓,暈黃的月灑下朦朧光亮,夜風拂面,也吹來了幾許寒意,他拉攏外袍,順著長廊,走向靜寂的庭苑。

這家客棧,說小還真不小呢!

由浣兒口中,他得知喬家兩老在六年前便相繼去世,留下的這間客棧,便由當時才十四歲的喬織艷接手打理,並身兼照顧幼妹的職責。

一名女流之輩,能將一間默默無聞的小客棧拓展成今日的局面,想來還真是不簡單。

而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由鄉里村民的口中,听聞不少對于喬織艷的贊譽之辭,知曉憑她的貌美絕倫、聰慧不凡,有多少青年才俊巴望將她娶回家;之所以到現在仍名花無主,甚至拋頭露面、不辭辛勞地操持家計,為的便是那名令人放心不下的小妹。

他實在無法想象,喬織艷要真嫁了人,浣兒該怎麼辦?總不能當個活嫁妝陪嫁過去吧?這能看嗎?

可若要也為浣兒找個歸宿的話……不是他不給面子,而是……有哪個人會那麼想不開,敢娶浣兒?娶了她無異是慢性自殺。

不是每個人都如他和喬織艷那般堅強,與其被她給慢慢磨死或氣死,他想,任何人都會選擇直接挖個洞把自己給埋掉,至少死得比較爽快。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失笑出聲。

這小浣兒真是他打出娘胎以來,所見過迷糊得最不可思議的人了。

例如前兩日,她右手握著菜刀來敲他的房門,要不是左手還抓著一尾魚,他會以為這家客棧是黑店。

于是,他努力讓自己忽略她的右手,只盯著她的左手問她︰「你抓著魚做什麼?」

「要煮。」

「原諒我無法提供我的房間給你當灶房。」第一個念頭便是︰該不會灶房讓她給燒了吧?

噢,休想!她休想再染指他的房間,他抵死不從。

「不是。」她搖頭。

呼,那還好︰「不然呢?你找我做什麼?」

「我想煮給你吃,所以來問你想吃什麼魚。」

這種事,她絕對不會想到要事先問他。總是要等到下刀時才發現不知從何煮起,然後便拎著尾奄奄—息的魚兒招搖餅市,以致形成現在這副模樣幾乎是啼笑皆非地,他嘆笑道︰「那你覺不覺得,你應該先將菜刀放下後才來問我會比較妥當?不然很容易引起人家的誤會。」尤其刀上還沾著血水……「好。」說完,一溜煙跑掉了。

「唉——」不是要問他想吃什麼魚嗎?不問啦?真沒誠意。

他抿抿唇,轉身回房。

椅子都還沒坐熱,不一會兒,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門外的浣兒氣喘吁吁,沖著他燦笑︰「刀放好了。你要吃什麼?」

「嗯。」他點了下頭,不經意又瞥見她左手的魚……娘呀!他真想直接昏倒。

「你放了刀,就不會順便把魚也給放下?這也要我講?」她以為拎著一尾苟延殘喘的魚到處晃很好看啊?

「噢。」她頭一點,再度跑得無影無蹤。

接下來,不用等她敲門,他也不回房了,直接就站在房門外等她比較省事,反正她接下來一定還會再跑來問他該怎麼煮這尾魚。

結果,這回他等了半天,卻沒等到她的人,路過的喬織艷還一臉疑惑地問他站在門邊做什麼。

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難不成要他說,他被一個小丫頭給耍了?

然而他也知道,浣兒不會戲耍人——呃,或者說,她會因為太迷糊而「不小心」戲耍到別人,但不會「存心」去耍人,這樣會比較貼切。

他滿心困惑地找上前院,才知道她放好魚,在回來找他的半途遇到客棧的伙計,兩人聊得不亦樂乎,就「很不小心」地忘了找他的事。

最後甚至還傻愣愣地反問他︰「找你?我找你做什麼?」

天哪,地呀!讓他死了吧!

褚尋陽撫額申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扣除掉當時那泄氣到無言以對的心情,事後想想,浣兒真的是迷糊可愛得緊,一些突如其來的舉動,總是弄得他哭笑不得。

正想著她呢,耳邊便傳來她清稚細女敕的嗓音︰「喵喵,你在哪里,快出來,別淘氣了。」

她正彎著身子不知在找什麼,小翹得高高的。

褚尋陽無聲無息地來到她身後。

「你在做什麼?」

「哇!」浣兒驚叫一聲,跳了起來。一見是他,這才傻呼呼地拍拍胸口,「嚇我一跳。」

嬌憨的神態,惹來他一笑,順手捏了她鼻頭一記︰「膽小表。」

「唔!」浣兒揮掉他的手,咿咿唔唔地抗議;「你才是壞心鬼,人家鼻子都夠小了,你還亂捏。」

「就是太小了,才想捏挺一點呀。」褚尋陽說得全無心虛。不知不覺中,逗弄她已成習慣。

浣兒吐吐粉舌,朝他扮了個俏皮的小表臉︰「才怪,那叫腫,不是挺。」

褚尋陽悶笑,擺出一臉意外︰「原來你分得出來呀?」

「什麼話?褚大哥是壞人。」

瞧她鼓著兩腮、氣呼呼的逗趣模樣,看得褚尋陽手癢,又想捏人了。

在他動手往她粉女敕女敕的兩頰捏去前,浣兒也讀出他眼中不懷好意的光芒,很快地捧著小臉退開,滿臉的防備。

咦?她怎麼突然變精明了?

收起玩心,他正色問︰「你半夜不睡覺,在這里晃來晃去做什麼?」

包正確地說,她比較像是剛由床鋪爬起來——由那一身雪白的中衣襦裙及披瀉的長發可以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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