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艷容未曾有所變化,定定地站直了身軀,一動也不動。
沒錯,這是他所認識的寒月,沒什麼不同,想來,是他多心了。
「總護法有事?」無波冷眸一抬,迎視他打量探索的眼光,臉龐全無表情。
他清了清喉嚨,收回目光。「有件任務交給妳。」
「是。」她沒第二句話,將卷軸接過。
「地點在揚州,買主要的是一個叫唐逸幽的人的命。」
又是揚州?
她不明顯地一怔。
沒來由的,披風上細致的字體就這麼直接地竄進了腦海。
會是他嗎?沒道理呀!僅憑一個「幽」字,她怎會這麼反射性的與他聯想在一起?是因為對他投注了過多專注力的關系嗎?
不知來自何處的迫切,她打開卷軸,一行又一行的指令,全與他曶合,尤其那清楚指示的地點……第一回讓他救起,她便是置身此處!
那麼……當真是他了?
「他是揚州城的名醫,生得儒雅俊秀,氣度沖夷。」他更完整的提供訊息。
「既是名醫,又為何有人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一道疑問不自覺出了口。
若總護法所指的人真是他,印象當中,為人謙和的他,是如何樹立敵人,為自己帶來致命殺機?
總護法微訝地挑眉看她。
寒月在接任務時,一向只點頭,最多說個「嗯」、「好」之類的話,從來不發問,為何對這件事卻顯得過度重視?
寒月顯然也發覺了自己的反常,自我厭惡地皺了下眉。「總護法可以不要回答。」
總護法撇撇唇,仍是說了︰「這大概就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吧!妳這樁任務最主要的,是取回他身上的武學秘籍。江湖中人,正因傳聞他身上有本集結各式武學精華的冊子,只要擁有它,便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他哼笑。「天下第一耶!@誰不擠破了頭想得到它?」
「那又為何非要他的命不可?」他們的目的只是那本冊子,不是嗎?
「既是「天下第一」,那麼擁有過這本冊子的人,妳想,能讓他活著嗎?」噙著冷笑的面容,以已將世間丑陋看透。
領悟了他的意思,她不暇思索地沖口道︰「你們錯了,他不懂武功!」
總護法投去疑惑的一瞥。
「呃……我……」教她如何坦言與他相逢的點滴?
連著兩次,他都沒有躲過她的攻擊,怎麼看都沒有習武之人最基本的警覺性,究竟是不曾防範她,或者他當真只是文弱書生?
她確信是後者。
身為殺手,一個人有沒有武學底子是瞞不過她的,那是一種長年培養出的敏銳特性,若具威脅性,她都能清楚的感受到,這人身上始終散發出祥和柔暖的氣質,那不是雙手染過血腥的人所能擁有的。他恐怕連怎麼殺人都不會。
以他與世無爭的恬淡性子,就算手中真有什麼曠古絕學的秘籍,他也未必會學,也因此,他會是一介文質儒生並不值得她太訝異。
總護法見她難以啟齒,也沒多逼問什麼。「誰曉得?唐逸幽是平凡人也好,深藏不露的高手也罷,總之,有人買了他的命,我們便負責取來,毋需去探究真相,人,不就是這樣嗎?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如此,才能高枕無憂。」
絕命門,便是這麼一個亦正亦邪的組織。行事不問是非,只要對方付得起代價,便能達成兩廂情願的交易,至于人人垂涎的武學秘籍,在他們來說只是交易的項目,絕命門不會因此而動貪念,將其私吞。
優美的唇形,扯出對世間人的嘲弄。
好一個江湖人!滿口的仁義道德,實則充滿勾心斗角,道貌岸然的面具下,一個比一個更為猙獰。
這一刻,她因自己也冠上「江湖人」的標簽而感到嫌惡。
總護法盯視著她每一分細微的情緒反應,道︰「若妳有問題,那麼等無塵回來——」
「不,我接!」她沖口道。
反正,讓絕命門盯上的人,沒一個活得了,與其讓別人結束他的生命,還不如由她來,至少她還能讓他無痛苦的離開世上,就當是報了他的恩吧!
「妳確定?」寒月對此人投下了不尋常的關注,這是從未有過的情形,她會下得了手?
「我有多久的時間?」她回到一貫的冷然。
「三個月。」
「夠了。」她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卷軸。
不論這個唐逸幽是不是他,最多三個月,世上再無此人。
第三章
片片雪花迎風輕舞,暗沈無月的夜,特別寒冷。
撐了傘,唐逸幽迎著漫天雪花,步行在寬廣的院落中。
腦海不經意又浮現一張冷艷的容顏。
有半個月了吧?她現今可好?一連受創,不好生調養是不行的……一連串的思緒,全繞著那不知名的女子打轉,他無法解釋為什麼,系念之心就是深刻得不合常理,分別以來,她的形影總是不時的縈繞心間,揮之不去。
他自嘲地一笑。嚴格說來,他與她只能算是個陌生人,他甚至不曉得她的名字,可又為何止不住對她的牽腸掛肚呢?
她太過神秘,一身滄桑氣息,隱約可知她並非尋常人家,她的身手是無庸置疑的,可她的時時負傷也很讓人憂心,前兩回是幸好遇上了他,所以有驚無險,但是以後呢?她能如此幸運地遇上同他一般的人,及時解救她的小命嗎?
這樣的想法令他坐立難安。
她不像個會珍惜自己的人,上回在破廟中,他留意到她肩頭的傷滲出血絲,顯然愈合得並不完全,本想順道將傷口處理好,沒想到她清醒的速度出乎他的意料。
破廟那一夜,他承認他是過度唐突了些,縱然大夫與病人之間不能以常理論之,但他的作為已屬嚴重冒犯,她的清白,等于是全毀在他手中了。一般姑娘家極為重視貞操觀念,將名節看得更甚生命,寧願死去也不會讓他以這種方式挽回性命,所以若換作其它女子,為與不為間,他會有所遲疑,但,那一天,只因是她,所以他連猶豫也沒有。
他早該想到的,冷傲如她,不是個會拘泥于世俗的女子。
分離之後,他時時在想,她可有善待自己?
答案是可預見的,而,他為這樣的答案悄悄扯疼了心。
他知道不該,然而,他卻無法不對她魂牽夢縈。
心靈深處,他其實比誰都清楚,這名女子,不是任何人能愛得起的,不論往後他們會不會再有交集,他都該很理智的將她拋諸腦後,可該不該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已然悸動了的心,還能後悔嗎?
為這樣一名女子動心,怕是要受苦了。
幽幽逸出一聲嘆息,正欲轉身進屋,一陣輕細的敲門聲由偏門的方向傳來,他不等僕人去應門,雙腳走向前去。
門一開,立于眼前的佳人出乎他意料,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的眼楮出了問題。
「妳——」他錯愕地看著門外日夜牽念的女子。
「我來還披風。」低低幽幽的音律,輕得就像這天地間的霜雪。
還了所欠,她才能心無塞礙地將任務做個了結。
唐逸幽很快地反應過來。
「妳這傻瓜!」接過的披風,不是收下,而是密密環上她單薄的身軀,手中的傘往她的方向移,不在意自己置身在風雪中,一心忙著拂去她發上、臉上的雪花。
寒月怔怔愣愣,一時忘了置身何處。
是不是真的太冷了?她竟會貪戀他所傳遞的溫度。
「先進來再說。」唐逸幽心急地將她往房里帶。
許是他臉上不加掩飾的心焦觸動了她的心弦,她一時忘了反抗,直到一件件保暖的衣裘往她身上覆,她終于忍不住恍惚地抬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