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映蝶 第10頁

盯著搖曳的燭火,她思量著,他今日似乎來晚了。

她心中既矛盾,又掙扎。一方面希望他別來,只要他不來,便能逃過一劫,另一方面,她又知道,就算她放過他,絕命門高手如雲,文弱如他,命仍是保不住,與其如此,她倒寧願用牠的方式,讓他安安靜靜的長眠。

才剛想著,敲門聲已傳入耳畔。

「睡了嗎?蝶兒。」

「還沒。」她穩住聲調,一貫平淡地看向推門而入的他。

「今天藥堂比較忙,抽不出時間回來,妳今天好嗎?」

「嗯。」她淡漠地應了聲,不想听他閑話家常,轉身倒了杯水給他。

只要他一沾唇,一切就結束了。

這些看似平凡卻充斥著溫馨的對談、這些日子以來的短暫溫情、這道柔柔暖暖的音律、這雙輕淺溫醉的凝眸……將成過眼煙雲。

不願承認她已開始後悔,不願承認那一刻真實涌起的酸楚,壓下所有的情緒,她仍是面無表情。

「謝謝。」唐逸幽接過杯子,回了她一記淺笑。

杯緣才一沾唇,他突然想起什麼,將茶杯放置一旁,由袖口取出一只瓷瓶交給她。

「這……」她詢問地抬眼看他。

「前幾天為妳診脈,發現妳血氣不太通順,早些時候妳又是受傷,又是中毒的,卻不好生調養,以至真氣微紊,這對習武之人是一大重創,久而久之,還會損及自身的內力,妳難道不曉得嗎?所以我才又想到要替妳配丹藥,除了固本培原外,對功力的精進也大有助益。」頓了頓,又加上幾句︰「看在我這麼用心良苦的分上,听我的話,千萬記得早晚都要服上一顆,知道嗎?」

她總是學不會善待自己,就算收下,轉眼間又會不當一回事的拋諸腦後,看在他眼里,真的好為她心疼。

映蝶愣愣地看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傻啦?」他拍拍她失神的小臉。「不許沉默,快點頭,說好。」他要听她親口允諾才能放心。

「我好不好……重要嗎?」恍恍惚惚地,她問出了口。對他而言,她根本什麼都不是,他為何要這麼關心她?

「這什麼傻話?當然重要啊!若是不重要,我干麼跟妳說這麼多?」他像個寵溺孩子的父親,眼底漾滿溫柔。「是什麼原因,讓妳認為自己不重要呢?」

她重要嗎?

映蝶悲諷地一笑。

認為她重要的人,早在十四年前就離她而去了,十四年來,沒有人能肯定她存在的價值,一名殺手,在作踐他人的性命時,又何嘗不是在作踐自己的命?有誰會說她重要?

而他,卻那麼堅定地告訴她,她是重要的……這是多年以來,第一次有人重視她存在與否的問題……

望進她眼底的蕭索,他輕輕柔柔地道︰「我不管妳以前曾遭遇過什麼,如果妳不想說,我也不會去追問,總之,妳記住,妳不是可有可無的,妳身上背負著另一個人的期待,光是這一點,妳就應該好好地珍惜自己。」

這個男人……令她迷惑。

不問她的過去,對她一無所知,卻又願投注無比的關懷,她真的不明白,這麼深的信任,從何而來?

「我……會傷害你。」她不值得他這麼待她!

他似有若無地一笑,像在告訴她︰無所謂。

「知道嗎?我一直都覺得,妳像夜里的寒月,散發著清清冷冷的光芒,看來是那麼孤傲、那麼遙不可及,卻將內心的淒涼藏在沒人看得到的角落,也不讓任何人懂。我知道妳的不快樂,如果能夠,我多盼望能傾盡力量來換妳一個真心的微笑,只要是妳所希望的,我都會成全妳,不管代價是什麼。但我希望妳也能答應我,不論如何,善待自己,因為在我眼中,妳的生命是無比珍貴的。」

映蝶怔忡地望著他。

他說……會傾盡一切的成全她,不計代價……如果他知道,這代價是他的命,他還會這麼說嗎?

明明已下定決心要做個了斷,可他這番話,又無由的勾起她的迷亂,而那正是她極力壓抑的。一張無形的大網,牢牢攫住她的心,她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能嗎?能嗎?她不斷自問,她真能無動于衷地看著他死?剎那間,她胸口莫名地一陣悸痛。

她別開眼,固執地不願去思考。

也許是說了這麼多的話,讓他有些喝了,想起遺忘在旁邊的茶杯,他探手取來就要入口——

不!

她管不住自己的行為,彈指間,潛意識的舉動已自作主張地揮掉他手中的杯子!

「蝶兒?」他一臉錯愕。

「要喝自己倒,我不替人倒茶。」不曉得在嘔誰,口氣滿是惱怒。

唐逸幽微訝地張口看著她,好一會兒,他低低笑出聲來。「蝶兒,妳使小性子的模樣好可愛。」

可愛?她耳朵沒出問題吧?她真的听到那個早八百年前就和她絕緣的字眼?

這人是不是少根筋?她態度這麼惡劣,換作別人,早惡言相向了,是他修養太好了嗎?居然還能笑給她看,他到底有沒有脾氣啊!

明明該生氣的人是他,結果卻是她懊惱得差點吐血!

「我不喜歡妳冷冰冰的樣子。」所以就算她吼他、凶他,他都甘之如飴,至少她能釋放出真實的情緒。

「你這傻子!沒見過比你更呆的人!」她悶聲道,不知道是氣他還是氣自己。

「是嗎?」他淡笑置之。

「出去,我想睡了。」再和他說下去,她就快受不了了。

她口氣很差,但他不以為意。

「好,那妳休息。」走了兩步,他又回過身。「對了,差點忘了問妳,想不想和我一同到藥堂里去?我知道成天悶在家中是難為妳了。」

她愕然看了他一下。

「隨便!」丟下這句話,她拉高被子,再也不搭理他。

唐逸幽了然于心。

蝶兒瞥扭的心態,得靠她自個兒去調適。

無奈地笑了下,他轉身出去。

直到一室再度歸于平靜,映蝶坐起身子,苦惱地沈嘆一聲。

本以為,她可以輕而易舉地完成任務,如今,怕是要改變想法了,這是她殺手生涯當中最艱難、最棘手、也最具考驗的任務,原因無他,從遇到唐逸幽開始,她就沒一處對勁,今晚更是反常,難道真在不知不覺中,他已影響了她?

不,不是這樣的!她之所以饒過他,是因為……因為……因為他手中的武功秘籍。

對,就是這樣!那麼記載武林絕學的冊子,也是任務的一部分,不是嗎?冊子沒拿到手,他如何能死呢?

沒錯!所以她才會臨時改變主意。

理直氣壯地給自己找了合理的借口,她輕吐了口氣。

然而,稍稍定下的心,在望見桌上那只唐逸幽剛交給她的瓷瓶後,又再度迷亂了起來——

欺人不難,但要自欺,談何容易?

※※※

身在殺手門中,映蝶對醫藥多少有點基本程度的認知,接下來的日子當中,她成日跟在唐逸幽身邊,而唐逸幽又是揚州出了名的神醫,在他的傾囊相授下,映蝶倒也獲益良多。

這些日子以來,對于唐逸幽的仁善心腸,她又有了更深切的體認!

每次只要遇到日子過得稍微清寒些的病人,他幾乎都是不收診金的免費替人醫病,而來這兒求醫的,絕大部分是貧苦人家居多——全揚州城大概沒一個不知道他是爛好人——講明白點,他根本是日日都在義診嘛!

真受不了他!

有時,她真忍不住對他說︰「你也別開藥堂了,干脆去做慈善事業算了!」

豈知,他竟理所當然地回她︰「行醫本來就是慈善事業啊!」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靠醫術來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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