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琉離哥哥!」
熟悉的嬌女敕呼喚讓站在御天湖畔的少年旋過身來,只見他臉上戴了副用獸皮所制成的面具,只露出眼鼻口,讓人看不出他的長相。
「琉離哥哥!」
頭上扎著雙髻的小丫頭跑得氣喘吁吁,臉上漾著喜孜孜的甜笑,總算跑到他的跟前,還不到少年胸口的身高看來十分嬌小可愛,她仰著紅撲撲的臉蛋,讓人忍不住也跟著笑了。
少年兩手負在腰後,由上往下俯視著她。他向來擁有超乎年紀的穩重,但此時面具後的神情卻泛出一抹縱容的笑意。「怎麼跑得這麼急?」
「因為人家怕琉離哥哥不等我,自己先走掉了嘛!」才八歲的她努力踮高自己的腳尖,來證明她長大了。
他伸手模模她的小腦袋,「我不會一個人先走掉的……別再踮腳了,萬一扭到就不好。」
「人家想快點長大。」小丫頭噘著嘴唇說。
「為什麼?」他很納悶。
小丫頭雖然年紀尚小,不過已經懂得害羞了。「因為人家想早點當琉離哥哥的新娘子,娘說琉離哥哥會一輩子對我好,一輩子保護我。」
「那是當然,不過沒關系,碧兒現在還小,我可以再等幾年,等你真的長大再把你娶回家。」少年牽著她軟軟的小手,來到湖畔的大石頭並肩坐下。他可從來沒想到,一向寵愛有加的小未婚妻會這麼急著想嫁人。
她羞澀的把玩垂在頸子上用繩子系上的墜子,那墜子的顏色就像布滿星星的深藍色夜空,這是他們的訂情信物,更是她最愛的寶貝。
「可是琉離哥哥自己不是說過,等我們成親那一天,就可以看到琉離哥哥的長相了。」小丫頭抬起小臉,滿眼的渴望。
少年眸光含笑,「你這麼想看琉離哥哥的臉?不怕被嚇到?」
「人家才不怕呢!」她鼓起玉頰,「娘說一個人長得好不好看不重要,心地善良才是最要緊的,就算琉離哥哥真的是丑八怪,我也一樣喜歡。」
他揉了揉她的頭頂,「好,那等我們成親那一天,你就可以看到了。」
「嗯。」小腦袋瓜猛點幾下。
「少爺?」
身後的隨從不敢打擾他們,遠遠的叫了一聲。
「碧兒,你在這邊玩,不要太靠近水,我過去一下。」少年叮嚀完便走向隨從,「有什麼事?」
隨從低聲的回答。「老爺有事要找少爺,請少爺現在就回府。」
「有說為了什麼事嗎?」
「沒有。」
少年背對著湖畔沉吟片刻,因此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小未婚妻才想去洗個手,卻不慎鞋底打滑,整個人摔進湖里。
「好吧!那你就先回去跟我爹說一聲,我跟碧兒再說幾句話就回去。」
「是,少爺。」說完,隨從先行離去。
就在這時,少年的背後傳來有人驚叫。
「有人掉到湖里了!」
「快來救人哪!」
聞言,他悚然一驚,回頭尋找小未婚妻的身影,卻找不到她,立刻拔腿沖向湖畔。當少年眼尖的看到湖面上浮著一條手絹,那是屬于碧兒的,心中登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碧兒!碧兒!」
目睹事情經過的路人指著御天湖。「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頭……」
「她已經沉下去了。」
少年奮不顧身的「噗通」一聲,縱身躍下湖面,在湖底劃動四肢,心急如焚的到處尋找那抹要與他共度一生的嬌小身影。
即便憋住的氣都快用完了,他也不肯先行浮上水面。
碧兒,你在哪里?
碧兒……
當他終于找到她,就發現碧兒宛如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往湖底拖去,少年用盡最後的力氣游過去抱住她,只見她小臉一片蒼白,雙眼緊閉,一顆心瞬間整個沉到了谷底。
半拖半抱著碧兒浮到湖面上,岸上已經有不少關心的路人等在那兒,聯手將他們拉了上去。
少年咳了幾聲,讓她平躺,頭部歪到一邊,然後擠壓她的肺部,想將里頭的水逼出來。「碧兒!醒一醒!碧兒!」
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有的搖頭,有的祈求。
「碧兒!」少年不死心的做著急救。
看情形知道大概沒救了,路人開始七嘴八舌的發表意見。
「這座湖死過不少人,一定是抓交替的水鬼。」
「真是可憐,她還這麼小。」
「她的爹娘一定很傷心。」
少年的眸底涌出了淚水,沙啞的嘶喊,「碧兒……你給我活過來!听到沒有?你不是說要當琉離哥哥的新娘子嗎?你不能丟下我先走!碧兒……」
死白的小臉依舊平靜的像是睡著了,什麼也听不見。
于是,一縷芳魂就這麼離開了人世。
直到入殮那天,眾人這才想起原本垂掛在碧兒頸間的信物已經不翼而飛,或者它已經跟隨著主人的魂魄轉世投胎去了。
第一章
你是誰?
版訴我你是誰?
為什麼你的眼神這麼悲傷?
你到底是誰?
讓我看清楚你的臉……
為什麼不讓我靠近?
不要走……
不要走……
蘇碧落滿身大汗的從床上驚醒過來,當她彈坐起身,才發現自己哭了,連枕頭都浸濕了一片。她喘著氣抹了把臉,還是無法從夢境中那股極度的眷戀和不舍當中抽離。
為什麼每當她看見夢中那個穿著古裝的男人,會這麼痛徹心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一直作這個夢?」她氣憤的捶打床墊,發泄心頭的無力和挫折感。「為什麼要纏著我?」
這個奇異的夢好像就是從那一場幾乎要了她的命的車禍醒來之後就開始了,從此這個穿著古裝的男人不時的出現在夢境當中,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既深情又痛楚的看著她,看得她心都疼了,又怕說出來會嚇到家人,以為她中邪或卡到陰,所以只能每天重復被夢魘給侵襲。
「阿碧!阿碧!」樓下響起來旺伯的叫聲。
已經七十多歲的蘇來旺嗓門還是很大,中氣十足的站在下頭往樓上叫,他們這家保安堂在高雄老街上已經有九十年以上的歷史,而蘇家的祖先在跟著鄭成功來到台灣之前也是個大夫,可惜子孫無人繼承衣缽,只是開藥鋪維生。
雖然如此,來旺伯還是很引以為傲,堅守崗位到現在還不肯退休放手給年輕人去打理。
梳洗完畢,碧落打起精神,裝出狀若無事的笑臉。「阿公,你叫我?」
樓下的來旺伯將兩只玻璃瓶放進環保袋中,瓶子里裝的是剛煎好的中藥。「對啦!你下來幫阿公看一下店,我要送煎好的藥去給你干媽喝。」
「阿公,我去就好了。」碧落柔順的說。
他遲疑的瞟了孫女一眼,「好是好,可是你要騎腳踏車去嗎?」
他這個孫女一年前還是高中的新鮮人,想不到上學沒幾天,突然發生一場可怕的車禍,被一個酒駕的年輕人撞得在加護病房昏迷了六個多月,差點變成植物人,醫生還發出兩次病危通知,嚇得他每天到天後宮求媽祖娘娘保佑,後來還是乩童起乩,說這是上輩子留下的因果,現在因緣到了。
他和兒子、媳婦兒嚇得跪在廟外一整夜,但求孫女早日清醒,想不到真的神跡出現,只是躺了半年的身體要花好長的時間來復健調養,這才慢慢恢復健康。
碧落撒嬌的挽住阿公的手,「干媽才住離我們這里兩條街而已,我用走路去就好了,你不要擔心。」
「好,那你自己走路要小心,最好走旁邊一點,看到車子要閃知不知道?」他很不放心的再三叮囑。
碧落在心中嘆了好大一口氣。「阿公,我知道。」
「那要早點回來。」當阿公的還在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