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俊娘子 第8頁

鳳冠的樣式小巧精致,他頭上沒罩大紅喜帕,而是頂著一幕用米粒般大小的珍珠串成的蓋頭。

他撩開轎窗簾子,再撥開面前垂墜的珍珠串,悄悄覷向外邊。

怕攪了「地頭老大」的局,今日隨他去見中間者的穆家人馬听他吩咐,先被遣回數十里外的關外貨棧待命,只有他的小丫鬟倔著驢脾子打死不退,硬跟到底。

寶綿正亦步亦趨跟在轎側,竟也穿得全身喜紅,打扮成隨嫁的小喜娘,圓臉紅撲撲,女敕唇點絛,就可惜表情有些凶狠,她皺著眉,眸子瞠得圓大,滴溜溜轉,怕有惡人藏在暗處、隨時要撲來似。

小女孩家一番妝扮後,果然是含苞待放的可愛小花……穆容華瞧著心底泛軟,隨即想到自己此刻模樣,不禁苦笑。

扮成女子,還鳳冠霞帔上花轎,他都不曉得手腳該怎麼擺啊。

花轎突然一頓,落了地,他趕忙回復端坐姿態。

外邊喜慶樂聲和喧鬧人聲交疊不休,炒得火熱,忽聞媒婆揚高嗓子招呼……

「來啦來啦,新郎倌踢轎門、迎新娘子來啦!」

媒婆口中隨即流瀉出成串的吉祥話,穆容華听到踹轎聲「咚、咚——」兩響,接著大紅錦簾一掀,他尚未定楮,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掌已精準攫住他單腕,幾近粗魯地將他拽出轎外。

媒婆哎呀呀痛心叫嚷︰「要用喜彩帶子呀!新郎倌得用喜彩帶子將新嫁娘牽出來才是,就你急巴巴、粗粗魯魯,成什麼樣?!好歹老娘也是縱橫關內、關外四十余年的紅媒之一,你小子多少放尊重些!」

穆容華倏地撞上一堵銅牆鐵壁。

棒著彼此衣物,仍可清楚感覺對方驚人結實的軀干。

太多聲音爭先恐後擠進耳中,嗡嗡亂鳴,他听到媒婆罵罵咧咧,听到周遭賓客樂笑,甚至听到寶綿發了怒、齜牙咧嘴死命要磨出喉頭的嗄聲,然後他還听到……听到他曾嘗試去學,卻只學得一身矯情的瀟灑朗笑。

那新郎倌哈哈笑道︰「今兒個是漢女出嫁關外,來到這兒就得按這兒的路數來走,咱們關外漢子不用喜彩帶子,專搶女人入帳,王媒婆您歇歇吧,這新娘子咱自個兒辦了!」

終于終于,穆容華雙眼適應了一幕碎光晃動的珍珠蓋頭,從縫間瞧清——

「你……」真傻了、怔了,串串珍珠後的眸子眨也不眨,都瞪懵了。

「我。」新郎倌笑咪咪,深不見底的黑瞳閃亮亮。

「……珍二。」勉強就喚出這二字。

「穆大少。」新郎倌咧嘴笑,兩排牙白燦燦。

穆容華左胸頓時驟跳,似渾身熱血往腦門直奔,僵凝的思緒活開了,左突右沖……突然間,明白了。

「地頭老大……原來,是你……」喃喃自語,他目不轉楮。

游石珍只笑不語,算是默認了,而眼底的爍輝似贊賞、似挑釁。

仿佛還覺整弄得不夠痛快,他粗臂一振,將「新嫁娘」挾著便走。

周遭頓時又掀起一陣叫鬧樂笑。

穆容華本能地掙扎,掄起拳頭想往他肋下招呼,游石珍挨在他耳畔吐氣……

「穆大少別忘自個兒是歡喜出嫁的大閨女,戲得作足了,可不能被識破。」穆容華聞言一凜,腦門陡清。

原要揍人的手改而攀住對方,他緊聲低問︰「我欲追查的那些人,正躲在暗處窺伺?」

游石珍咧嘴再笑,氣死人不償命道︰「所以還請穆大少配合些,耍耍新娘子的小嬌羞,而非動不動便擺出全武行意圖欺壓親夫。」

親、夫!

珍珠蓋頭因他挾抱之舉而滑至一側,穆容華死瞪著他,鼻翼微微鼓歙。

無奈啊無奈,自己有求于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一向是清傲雅正的人,此時在他挾制下忍氣吞聲,忍得俊潤面龐都繃緊了,可憐的尖尖下顎還氣到微顫……游石珍很痛快。想仰首哈哈大笑的那種痛快。

若穆大少為個人利益向他低頭,他決計瞧不上他,偏偏為的是他廣豐號的伙計同伴。

听中間者幾番傳話,姓穆的著急自家伙計們的下落,遠遠超過關心那批珍貴的香料貨物,所以,欸,他此時的痛快其實亦包含對某人的賞識啊。

但,該玩的,還是得玩。

「穆大少此番又落進本大爺手里,爺承諾過的,自然要陪你好好過招呀。」

穆容華于是被玩了。

這是場「漢女出嫁牧族漢子」的婚事,因此禮俗里有三拜成親、送入洞房,亦有篝火慶典,男女老幼圍著熊熊燦火飲酒吃肉,彈琴唱吟又跳舞。

說到洞房,其實是一座大大的羊皮帳子,很大,很干淨,上方的支撐架子還綴著許多紅緞和喜彩以增添喜氣,很多擺設皆是新物,且角落堆著十數只紅禮箱子,全是嫁妝。

穆容華忍著氣,與一臉燦爛喜笑的「新郎倌」拜天、拜地、夫妻交拜後,直到進入羊皮帳子里,才得以重重、沉沉地吐出那口郁氣。

忍到胸內幾要炸裂,想回嘴、想狠揍珍二幾拳,但,不行。

這哪是過招,根本是被對方壓著打!

不想了,不想不想了……那些皆非要務。重要的是,得看清珍二的布局。

游石珍這人心思極細,他曾說關外有一馬場,有一匹名喚「刁玉」的小牝馬,而這小小牧族部落不似他的老巢,是他向牧族友人相借來的倒有可能。

今日一場喜慶,從媒婆、轎夫到賓客皆是珍二的人,說明他們謀劃此局已久,只是扮演新嫁娘的人一直未決,該是太過危險,珍二不想讓任何一位姑娘家冒此險,而殷叔的人馬出事,他穆容華恰在此時被牽涉進來,就成了「新嫁娘」的不二人選。

那麼,珍二追的這批賊,與當日劫掠殷叔他們的那些人,是同樣人馬了?

必外馬賊!

之前珍二被自家手下喚回,那鳩衣勁裝的年輕漢子確實提到馬賊。

馬賊搶貨搶莊子、劫色劫財,而人命皆能換錢,被擄走的男女只要能換到贖金,亦能將人放回,但那些貌美姑娘家就難說,不知要被摧殘成什麼模樣,即便撿回一條命被釋出,一輩子怕也毀了。

若然誘的是那些惡人,馬賊搶盡禮金和嫁妝,豈有不搶新娘子之理?!

「寶綿,別踱來踱去,過來坐下。」他朝那個一臉氣呼呼的小喜娘徐慢命令。

小泵娘知道主子被欺負了,又沒法發難,臉上和心里可都郁悶極了。

寶綿腳步略頓,還是听話踱了回來,乖乖坐下。

像是直到此時才定下心望著主子妝容,寶綿眨眨陣子,看了又看,她起手比畫,最後翹起圓潤大拇指——

這模樣,真好看。真真的,好看。

穆容華微怔,淡淡笑了。「肚餓了吧?快吃。」他將矮幾上的酪餅、烤肉和鮮果盤推到小丫鬟面前。

寶綿小肚子咕嚕咕嚕叫著,完全遵從主子指示,抓起食物就大口啃。

穆容華靜靜看著寶綿吃飽喝足,最後才暗暗掏出包裹著蒙汗香粉的素帕,往小丫鬟口鼻上一朦。

寶綿昏厥前,一雙圓眸瞪得凶狠,醒來八成又要擺臉給他這個主子看。

他把小泵娘抱到角落,用一件不起眼的厚毯巧妙遮掩了。

「你家少爺等著被擄,總不能讓你也跟著涉險。」

先是守株待兔,誘敵先發,接著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看懂珍二的局了。

賀客們醉的醉、倒的倒,而篝火漸熄,馬賊選在此時進擊。

他們行動出乎想像的迅速,擄走幾名醉步蹣跚、不及躲藏的牧民,搶走為數不少的賀禮,再拖走幾箱值錢的嫁妝,正納悶為何滿場找不到年輕女子好劫回老窩消消火、解解饞時,見到羊皮帳子內的新嫁娘,賊的魂都樂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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