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府的馬車上,父子二人未交流一字。
一回府,在听聞國公夫人——不,現在應該是侯爺夫人將劉明珠送到了家廟,結縭數十年,平安侯第一次動手打了妻子一記耳光。
平安侯夫人震驚地看著丈夫。
「如此禍害全家的女兒,你還護著她?你知道她把劉家拖累成什麼樣子嗎?」平安侯痛心疾首。
平安侯夫人怯怯地道︰「珠丫頭說,她只是一時氣不過,讓人教訓了那珂王妃一下……」
平安侯直直地盯著妻子,最後喟然長嘆。
劉明堂鐵青著臉對母親道︰「到了這個時候,她竟還敢為自己托詞!母親可知我們國公府已經降爵,如今變成平安侯,我與父親手中兵權俱已交出,日後就只是個清貴閑人了。」
平安侯夫人如遭雷擊,半晌後才尖聲道︰「怎麼會?為什麼會這樣?」從國公到侯爺?從實權派到清貴閑人?
難道這真的是受女兒拖累的?
劉明堂只覺心累,疲憊不堪地道︰「若明珠只是教唆他人去試探,甚至只是想嫁進珂王府當一名側妃,事情都不至于鬧到這個地步。可她為了嫁給珂親王,竟然不惜謀刺珂王妃,想取而代之,而當時珂親王也在車上,這等同于謀刺當朝親王,罪當伏誅。」
「如今皇上網開一面,沒有降罪全家,只是降級奪權,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平安侯夫人跌坐在地,失魂落魄。
平安侯嘆了口氣,對兒子道︰「你派人去處理明珠的事,別心軟,我們再禁不起任何變故了。」他的女兒已然瘋魔了,留不得。
劉明堂沉聲應下,「兒子明白。」
兩個時辰後,劉明堂在一處山拗處截住了變裝出逃的妹妹,他的目光此時已經沒有半點溫度,吐出口的字都帶著絲絲寒意。
「明珠,你太讓大哥失望了。劉家為了你差點覆滅,你卻只想著自己。」
「大哥,放過我吧,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劉明堂聲音一凜,「你不想死就想拖著全家一起去死嗎?你何其自私!」
「我……」劉明珠只是搖頭,淚落如雨。
劉明堂狠下心不看她,冷聲吩咐,「帶三姑娘回去。」
劉明珠掙扎,她不想回去,她知道一旦回去,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白綾、匕首或是毒藥。
最終,劉明珠選擇了用三尺白綾結束自己的生命。
而她的尸體,由宮中御醫、刑部仵作驗明正身之後才被允許下葬。
下葬那日,只有平安侯夫人去送女兒最後一程。
無論如何,那是她生養一場的女兒。
只是她沒有想到,在女兒的墳地上會看到珂王妃。
說她不恨珂王妃那是假的,畢竟女兒都是為了她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可平安侯夫人心里也明白,自己的恨沒有道理,錯的到底是自己的女兒,王妃自始至終不曾招惹過明珠。
徐琇瑩只是遠遠地看著劉家人填上了最後一坯黃土,墳前點燃了香燭紙錢,灰燼在風中漫天飛舞。
遙遙的,她沖著那座孤單的墳塋嘆息一聲,心道︰三姑娘,來生不要再如此糊涂了。愛一個人愛到不惜一切,罔顧自己親人的安危,她想自己是做不到的。
即便是韓瑾瑞,愛她愛到瘋魔,也不曾拿著祖宗的基業當兒戲,兒女情長最多只擺在第二位。
入冬的第一場雪終于緩緩飄落,慢慢將整座京城籠罩起來。
細碎的雪漸漸變成了紛揚的鵝毛大雪,很快地便不辨天地,觸目皆是一片蒼茫的白。
原魯國公、現平安侯府自嫡三姑娘的事過去後,又發生了很多事,劉家原本出嫁的姑娘有些被休回娘家,而待字閨中的女兒則婚事艱難起來。
劉明珠一人犯錯,卻拖累整個劉氏女不好過。
事件當事人之一的珂王妃仍舊深居簡出,就是在王府里也甚少到處走動。
但因為劉明珠一事,珂王妃再要出行,護衛人數必定很可觀,曾有人細心數過,至少二十個王府親衛。若沒有珂親王在場,王妃身邊從不缺侍衛。
在很多女人羨慕嫉妒恨的時候,做為當事人徐琇瑩卻是頭疼的,一出行,身後一隊人馬,她實在是很不適應。
這就讓她更加的宅在王府,不想走動了。
她甚至覺得某人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她出門走動。
不過,今天這樣的天氣,這樣的雪景,即便不出門,園中的景色也是很美的。王府後園的那一片梅林在雪中怒放,此時雪中漫步賞景很是不錯。
徐琇瑩裹了狐裘披風,揣了手爐,侍女替她撐傘,一路緩緩踏入梅林。
王府的這片梅林常常讓她想到師門後山的那片野梅林,或者說,在師門的時候她時常會想到珂王府的這一片梅林。
她其實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曾經的一切,時間過去越久,記憶中的某些人和事反而越來越清晰。梅樹下露天的石桌石凳已積了厚厚一層雪,徐琇瑩走過去,甩袖拂了拂,便要坐下。
「王妃,請稍等。」
徐琇瑩只好停了下來。
青荷撐著傘,青葉便動作快速地拿帕子擦拭過石桌石凳,又順手鋪了一層軟墊,這才退到一邊。
徐琇瑩坐下,她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嬌貴,畢竟當野草當了那麼多年,可是一回到這個圈子,嫁了那麼個人後,她只好又重新嬌貴起來,思及此,她頓時感到有點無奈。
想想現在外面的傳聞,她可是被珂親王金屋藏的那個嬌,徐琇瑩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抽了抽。簌簌飛雪,簇簇紅梅下,白色狐領、朱色披風的徐琇瑩單手支頷神情慵懶地賞著景。
這便是韓瑾瑞步入梅林看到的情景。
紅與白的交織,那般的鮮明,那般的艷麗。
他揮揮手,侍衛與丫鬟便全退了開去,留給他們夫妻足夠的空間。
知道他來,徐琇瑩卻是連動都沒動一下,不知究竟是在賞景,還是在發呆。韓瑾瑞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剛巧出聲——
「你是打算親自幫我撐傘嗎?」
「有何不可。」他笑著傾身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她抬手擦了下臉,微嗔,「又做什麼?」
韓瑾瑞拉她起身,自己坐了她原本的位子,然後將她拽入懷中抱住,還撐了傘遮住二人的頭頂。
徐琇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樣纏人如何是好?
「阿歡可還記得當年同我在梅林埋酒?」
徐琇瑩面露訝然,「那酒還在?」
他伸手捏捏她的下巴,笑著點頭,「還在,阿歡可還記得埋在何處?」
徐琇瑩微微側了頭,想了想,不是很確定地道︰「大約還記得,可你這些年竟然都沒有挖出來喝掉它嗎?」
「阿歡不在,無人和我分享那酒。」
「那我們去挖酒。」
「好。」
徐琇瑩循著記憶中的方位走去,在一株老梅樹下停住。自有侍衛將花鏟遞來。
徐琇瑩便興致勃勃地開挖。
韓瑾瑞將傘撐在她的頭頂上,笑意盈然地看著,如同看著當年那個興致勃勃埋下酒壇的女孩。
那時阿歡突然想釀酒,然後摘了王府的梅花,循著古籍中的方子釀了幾壇酒出來,最後拉著他跑來梅林埋到地下,說是等來年冬日挖出來好喝。
然後,災禍陡然降臨,她被忠僕救走亡命天涯,珂王府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挖到了。」徐琇瑩的聲音充滿欣喜,扔掉手中的花鏟,徒手扒掉最後的那層浮土,終于看到了當初埋下的整整三只壇子。
韓瑾瑞同她一樣蹲在梅樹下,看著她信手拍開抱起的那只酒壇封口嗅了嗅,然後一臉笑意地扭頭看他——
「你聞聞,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