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婚 第22頁

結婚以後,她的習慣仍是沒有變,有時手氣不好,買到一桶青隻果口味較多的,她會自己努力嗑光它,然後把橘子口味的留下來。

她寵他的方式,很獨特。

他想,這世上他可能找不到第二個會用這種方式對待他的女人了。

她在他面前,從來沒有大小姐架子,婚後噓寒問暖,嬌女敕十指甘心為他洗手作羹湯,學習她從不熟悉的廚房事務,只為了替他準備一頓宵夜,生疏、卻很努力地在扮演他的賢慧小妻子。

家中園丁幾句碎嘴的耳語,談論了些不堪入耳的話,她二話不說辭退了那個人,一回、兩回、三回……從此家中再也不曾出現任何中傷他的言論,她全心全意維護他,不容他人詆毀。

這些他其實都知道,只是沒說破。

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女人毫無保留的愛情,會帶給他那麼強烈的震撼,即使是在察覺他娶她的傷人真相時,都不曾動搖分毫。

打開上了鎖的抽屜,里頭的那支鋼筆,多年來他珍藏著,舍不得用。

受了傷仍緊握在掌中的執著,是她對他的心意。

他真的未曾預料到,會對她產生那麼多復雜的感情,選擇她,只是冷靜地分析了利弊得失之後的決定,早認清了現實環境的殘酷,有能力不代表一定能成功,多少名家是死了之後才被承認滿月復經綸,抑郁不得志了一輩子,有才情又如何?如果可以少奮斗三十年,有現成的機運,他為何不要?以他的終身來交換,沒什麼不可以。

他一直是這麼以為的,直到——

直到那一天,在病房里,抽出她緊握在手中的鋼筆,意識到自己愧她的情有多深重,心會隱隱抽痛。

直到她的笑容沉寂,無法再全心全意用那雙信賴依戀的眼神望他,他會感到驚惶。

直到她憂傷地問他︰「你愛不愛我?」

他的心比舌頭更早冒出答案——愛,很愛,我愛你,宛儀。

可是來得太晚,真正說出口時,她已無法相信。

他只能放她走。自私了一輩子,第一次,他選擇為她設想,放開手,讓她去尋找她的快樂,同時,也將他的快樂帶回來。

這些年,無論婚姻陷入多絕望的境地,他始終沒有辦法真正放棄,因為心還依戀著,依戀那個會用溫柔的笑容望著他,毫不遮掩一腔情意的女孩、依戀她柔軟嗓音說過的情話、依戀她溫暖掌心牽著他,說要陪伴他一輩子的堅定。

他只是不甘心,痛恨她用保留的眼神看他,痛恨她……隨時可以不要他的態度。

他低頭,憤然盯視眼前的兩項物品。

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同時提醒他回憶里最甜蜜的片段,又丟來決絕的離婚協議書?!

拳頭不自覺緊握,他抓起了離婚協議書,起身直奔臥房。

開了門,沒防備一室的闃暗,整個人愣在原地。

「杜宛儀,你搞什麼鬼!」伸手不見五指,他情緒沒來由地浮躁起來。

以前,家里只要天色一暗,就會點上一盞小燈,不至于全然黑暗,她沒事關什麼燈?

「別怕,我在這里。」細女敕柔荑指滑進他掌間,纏握住,接著,熟悉的溫香填塞胸懷。

「誰、誰怕了?」

「你呀。」她早就在懷疑了,大家都認為夜里開小燈是為了曾經被綁架過、害怕黑暗的她,其實,這個男人在黑暗的空間里,同樣會情緒不穩。

她的婆婆,從年輕的時候就過著那樣的皮肉生涯,最初是受家庭因素而沈淪,到後來,是想離開都沒有辦法,她沒受過太多的教育,一直以來只知道用這種方式生存。

意外有了兒子,她發現時已經太晚,她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但是生下他這個決定並沒有太掙扎,她渴望有個親人。

為了養活兒子,她也沒有辦法月兌離那樣的環境。兒子漸漸會長大,從嬰兒時期,到會張大眼楮來看事物。

她不清楚孩子幾歲開始長記性,但是身為一名母親,她不願讓兒子看見那樣的場面,但這小小的套房就是他們母子生存的空間,她還能怎麼辦?

只能暫時將他關在浴室里,即使兒子害怕地哭了、抽噎地一聲聲喊媽媽,她也得當沒听見。

生活更拮據的那段日子,她水電費也繳不出來,甚至只能勉強找出幾根蠟燭,點著微弱的光芒,不讓他更害怕。

這是克韞的母親告訴她的。

也因此,母子之間總有幾分不自在的別扭,傅克韞不知該怎麼去面對這樣的母親,而婆婆總以為,兒子心里或許更怨恨她生下他,明知沒有能力妥善照料,何苦讓他也來受罪,任人輕侮。

他會害怕黑暗,她想,他長記憶的年齡恐怕比婆婆以為的還要更早。

這樣的男人,要她怎麼去苛責他利用她,拿婚姻當籌碼?

若說他想擺月兌的是被人輕視的辱蔑,她寧可相信,他想擺月兌的是在黑暗中的無助孤單。

另一手往下移,觸著他緊握成拳的掌,以及捏在其間的物品。「咦?你怎麼會是拿它!」估計錯誤。

「真是個好問題!」傅克韞咬牙。他也正準備問她這個。

「我以為你會拿棒棒糖……」她低噥。果然不該想得太美好。

「什麼意思?」他移動步伐,想按電源開關,當面把話問個清楚,但伸出去的手被握住,她阻止了他。

「別開,我們試試不要開燈看看。總是逃避,不去面對也不是辦法。」

听出她話中帶話,他停下動作,沒說話。

「來,這里,小心走喔。」交握的指掌沒放開,一同模索到床鋪的方位,就像結婚頭三年時那樣,靠坐在床頭,肩並著肩依偎。

好一會兒,她再度開口。「我好像不太怕耶。」

他沉默,等著她接下來的重點。

「我們都有自己心理的障礙,但是我發現,有你陪著,就不怕。」婚姻當中的障礙,她已經有勇氣去面對、跨越,因為他一直都在。

「你呢?還怕嗎?」她跨過來了,那他呢?

「……還好。」

「那我們以後睡覺就不開燈嘍,響應政府,節能減碳。」

「那麼傅太太,這張紙是?」

暗太太。

他好久沒這麼喊她了,他一定不曉得,她愛極了听他用笑弄口吻這麼喊她,心總是泛甜。

「我同時也放了棒棒糖啊,傅先生。」

「所以你現在的意思是,要嘛接受你的討好,要嘛離婚?」威脅他就是了?

「才不是。」她替自己喊冤。「我沒說要離婚,你不準簽喔!」

「嗯哼?」遞上離婚協議書,卻不準人家簽,這是哪來的怪人?

「你曾經說過,除非我主動開口,否則你不會離開我。其實……坦白說,我不信。我一直覺得你早晚會走,我甚至不敢懷孕,我怕給孩子一個不完整的家庭、不快樂的童年,我會愧疚……」

「我知道。」平靜的回應听不出情緒。

他知道她一直背著他偷偷吃避孕藥,她愈吃,他愈故意每夜激烈求歡。

惡性循環到後來,看穿她嚴密慎防的心牆,他也累了,不再試圖挑惹她,冷了心,由她去。

「可是,我現在敢把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給你了,不是要你簽,而是相信你永遠不會簽,我不會再害怕失去你。」這應該比口頭上說一句「我相信你」更具說服力吧?

她真的很努力要信任他了,他可不可以,也做一點點努力,再給他們的婚姻一次機會?

他持續沉默,不發一語,連呼吸聲都淺得難以捕捉。

她等得心焦,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暗自懊惱剛剛為何要連不透光的窗簾都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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