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睡美人
藤床紙做帳朝眠直,
說不盡無佳思。
沉香煙斷玉爐寒,
伴我情懷如水,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
多少春情意!
——孤雁兒‧李清照
「周大器,快把這十幾袋白米搬到倉庫去……」
「周大器,你手腳可不可以快一點?老娘養頭大笨牛都比你強……」
「周大器,陳員外家要三袋白米,快去倉庫搬給人家……」
「周大器,你中午吃了五大碗的白米飯,還敢給老娘偷懶……」
「周大器……周大器……」
只見一名顴骨高聳,天生說話就尖酸刻薄的婦人站在鄒家米店的店門口吆喝著,不客氣的使喚店里唯一的伙計,簡直把他當作神,一個抵十個來用,而且數落起人來可是臉不紅、氣不喘的。
听著太座大人朝著憨厚的伙計大小聲,身材瘦弱的鄒老板不得不從算盤上抬起頭來,要她克制一點。
「夫人,大器已經夠賣力了,你就……」
「就怎麼樣?」老板娘張牙舞爪的頂了回去。「老娘花銀子是請他來做事,不是讓他來當大爺,難道念他個兩句都不行嗎?」
鄒老板看見太座大人又大發雌威,頓時縮了縮脖子,連哼都不敢哼一聲,趕緊繼續算他的賬,免得晚上連房門都進不去。
「周大器,你動作再慢,晚上就別想吃飯了!」老板娘又抬高音量吼道。
正將兩袋白米扛上推車的周大器咧開大嘴,口中呵出陣陣白氣,對她的高聲辱罵不以為意,只是對她笑了笑,又低頭干著他的活。
「哼!」她火大的將炮火轉向夫婿。「都是你!什麼人不好請,偏偏請這個光長個子、不長腦袋的笨蛋,害老娘每天都得盯著他干活,又不時要大吼大叫,喊得我的嗓子都叫啞了。」
鄒老板干笑了幾聲,「可是,我覺得大器他人很好,干活又認真,是你自己對他有偏見……」聲音在可怕的瞪視之下驀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唉!太座大人欺善怕惡的個性,他可是非常的了解,就是吃定人家不敢真的對她怎麼樣;也多虧大器脾氣好,換作其他人,早就先給她一頓粗飽了。
老板娘瞪著周大器忙碌穿梭的人影,一股無名火又往頭頂上竄了。
「老娘就是看他不順眼,除了力氣大之外,他那人傻里傻氣的,簡直一無是處,要不是我們可憐他,說不定他早就餓死了。」
「夫人,你就別嫌了,自從我們讓大器來上工之後,不是少請了好幾個伙計,省下了一大筆銀子,這可都是他的功勞。」鄒老板大著膽子冒犯太座。
她馬上橫眉豎目,「什麼功勞?老娘每天供他吃三餐,每餐都得要吃上五碗白飯,這樣還不夠嗎?」
「夠、夠、夠,很夠了!」鄒老板很識時務的閉上嘴。
這時周大器一臉傻笑的走來,「老板娘,陳員外家的貨都搬上車了。」
「那還不快送到陳家去!」她又一肚子的火,「你就不能放機靈點,不要每件事都要老娘告訴你怎麼做行不行?」
周大器笑出一口白牙,「是,老板娘。」
「真會把老娘氣死!」說完,老板娘氣呼呼的扭頭就進去了。
周大部一頭露水,「老板,誰惹老板娘生氣了?」
「她那人就是這樣,你不要理她。大器,今天天氣很冷,來,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再說。」說著,鄒老板伸長頸子,往屋里張望了半天,確定太座大人不會發現,才小心翼翼的從懷中取出錢袋。「這里頭是你這個月的薪水,快點拿去。」
「謝謝老板。」周大器笑咧了大嘴,兩手接過錢袋,重量比以往的沉,才發現里頭多了一吊錢。「咦?老板,你給得太多了,這些還給你。」說著,拿錢要還給鄒老板。
鄒老板哭笑不得,搖著頭說︰「那些都是要給你的,快些收下。」
「可是,這樣會害老板被老板娘罵……」記得有一次老板多給他兩個銅板,不小心讓老板娘知道,結果害老板跪了整晚的算盤,他心里很過意不去。
「沒關系,我被她罵習慣了,何況這些是你該得的,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她就不會知道。」這孩子實在老實得太過分了。
周大器還在猶豫不決。
「如果你不收下,我可要生氣嘍!」鄒老板威脅的說。
他慌忙的將錢袋揣進衣服內,「我、我收下、我收下。」
「今年冬天恐怕會很冷,記得多買件厚棉襖來穿,還有……」鄒老板從櫃台底下撈出半袋的白米,七手八腳的塞給他。「這個也拿回去。你的食量大,萬一半夜肚子餓,可以煮來吃。」
「老板,我不能……」
鄒老板壓低嗓子斥道︰「快點一去!要是被你老板娘看見,我可就慘了。」
「哦!」周大器被迫接受他的好意,感激的眼眶都熱了。「謝謝老板,我以後會更努力的做事。」
「好了、好了,你快把陳員外要的東西送去,今天就做到這里,早點回家休息知道嗎?」要不是懼內,他早就讓大器住在家里的空房來,省得他每天山上、山下的跑,浪費時間也累人。
周大器像個乖孩子的點頭。「知道了,老板,那我去送貨了。」
「嗯,路上小心。」
「老板再見。」周大器推著載著白米的推車往陳員外的府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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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白米送到陳家的後門,府里的老長工為他開了門。
周大器一見人就笑。「昌伯,我把米送來了。」
「來、來,幫我把東西搬進來。」老長工退到門邊好讓他進屋,斜睇他身上滿是補丁的薄袍,灰白的眉頭跟著皺了起來,忍不住嘮叨兩句。「我說大器啊!不是昌伯羅嗦,這會兒越接近過年,天氣就越冷,你穿這麼單薄,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他滿臉傻笑,「昌伯不用擔心啦!我皮厚肉粗,一點都不覺得冷。」
「你這孩子就是冷,也舍不得花錢……唉!不過鄒記米店的老板娘是這兒出了名的小氣鬼,一個月賺不了多少銀子,想買件保暖的棉襖只怕很難。」話鋒一轉,他將周大器拉到一旁,「昌伯沒有兒子,一向把你當作自己的親人看待,你人老實,脾氣又好,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夠聰明,將來得討個精明能干的老婆幫你理家才行,俗話說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再窮再苦,老婆還是得娶。」
周大器只是搔了搔後腦勺,「昌伯,我連自己都養不活了,恐怕沒有姑娘願意嫁給我當老婆。」他笨雖笨,可還有自知之明。
「只要你有這個意願,昌伯絕對會幫你。」老長工熱心的說。
周大器有些為難的笑了笑,「謝謝昌伯,還是等我存多點銀子再說。」
「你今年都二十八了,再拖下去,就沒姑娘肯嫁給你了。」
「沒關系,一個人過活也很好啊!」他不想害了人家。
老長工搖頭嘆氣,「唉!你這人就是這樣。」
「昌伯,我要回去了,推車先放在這里,明天再來拿,我走了,再見。」周大器只想快快走人。
對于現在這種自力更生的生活,他從不以為苦,因為他生性就是個容易滿足現狀的人,只要三餐能夠吃得飽飽的,有活可以干,又有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其他就不重要了。
難得能提早回家,周大器將半袋白米扛在肩上,在夕陽余暉的映照下,口中吹著荒腔走板的小曲,沿著長滿青苔的石階往山坡上走,由于在鎮上租房子的租金很貴,為了多省點錢,他便自行買了工具,並在山上尋找材料,東湊西湊的,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終于蓋了這間算得上是相當牢固的房舍,因為材料有限,屋子不是很大,可是里頭一應俱全,包括煮飯用的大灶都有,讓他相當引以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