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月朗星稀,夜風拂拂。
原本該是個靜謐舒爽的夜晚,然而在帝京的石版道上卻傳來非常急促的腳步聲,這聲音幾乎穿透夜幕,響遍大街小巷,且在每間醫館門外停頓須臾後又迅速離去,就這麼一間掠過一間,最後駐足在「福安堂」外頭好半晌。
「大夫,您一定要救我娘的雙眼,拜托了。」一名七尺男子目光炯利的站在大夫面前,轉首又望著背上的母親,「是我不小心傷了她的眼,還不滿一個時辰,請您快點醫治她。」
林大夫眯起雙眼走過去,並提高油燈看著他母親雙眼血流如注的模樣,隨即搖搖頭,「傷得這麼重,看來是沒救了,別說眼楮,我看就連保命都難哪!」
「求您萬萬別放棄,這一晚我已跑遍整個帝京了!」尉駿可以感覺到肩上愈來愈濕熱,可見母親的血已是愈淌愈多。
「其他大夫怎麼說?」從醫近三十年了,他已看過太多病人,什麼樣的癥狀沒見過?像這類的眼傷,要診治可得花上大筆銀子,瞧這名男子一身布衫,身材精壯,分明是做苦力的,哪付得起銀子。
何況眼楮是多細微的地方呀!他也不敢保證可以醫好她。
「他們都要我放棄。」擰著眉峰搖搖頭,尉駿堅持道︰「不行,我絕不放棄,大夫,請您救救我娘的眼楮,我听說您是這一帶醫術最高明的。」
「醫術再高,也有我辦不到的,我的答案和他們一樣。」大夫不耐煩的揮揮手,「你走吧!我還有其他病人。」
「您這樣還算是仁醫嗎?」他心一急,火氣都提了上來,「就算醫不好雙眼,也請您救救她的命。」
「我實在沒辦法,你再不走我可要趕人了。」林大夫一副閑涼的語氣,還真是氣煞人。
這時候,外頭傳來喧鬧聲,不一會兒就見福安堂的雜工跑了進來,附在林大夫耳畔說了幾句話。
只見林大夫深吸口氣,隨即站起,「你說郡主來──」
當發現尉駿還待在這里,他立刻停住話,眯起眸對尉駿說︰「我有客人到訪,你怎麼還不走?」
尉駿仰起臉,其實他已听到是誰來了,像這種勢利的家伙,他也不相信會有什麼好醫術!
「哼!我以後不會再來。」冷冷的一哼後,他便轉身離開。
然而,就在他走出「福安堂」的同時,鸞鸞郡主正好在奴婢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兩人交錯的瞬間她明顯感受到對方敵視的目光。
由于她貴為慶封王爺的掌上明珠,出門顯少露臉,多以薄紗掩面,況且現在天色已暗,尉駿並沒看見她的容貌,只能從剛剛大夫無意間透露的話語中得知她是位嬌貴好命的郡主。
「林大夫,那人是誰?他身後背著的又是……」鸞鸞郡主好奇的問道。
「唉,他娘的眼楮受傷了,要我診治。」林大夫輕笑地搖搖頭,「傷得太重,我看是沒救了。」
「你確定沒救了?」鸞鸞郡主小聲問。
「這……」他笑笑,刻意轉移話題,「這種事就不勞您費心,今天過來又是為了例行的診脈?」
「是的。」鸞鸞的目光透過紗幔看向窗外,有意找著剛剛那名男子的身影。
想他此刻一定很痛苦,難怪剛才他會用那麼仇視的眼神看她,或許是她的突然到來壞了他的事?
「郡主,不好意思,請將手伸出來。」慶封王爺的千金得了種奇怪的病癥,每個月都必須藥灸預防。由于藥灸必須配合特制的藥炕效果才能顯著,于是鸞鸞郡主便定期到此接受診治,又為避免讓外人察覺她身體有異,因而多在半夜前來。
「林大夫,我突然想起還有其他事,待會兒再過來。」她站起,轉身對奴婢說︰「竹娟,你在這里等我,千萬別讓護衛知道。」
「可是郡主,這麼晚了您要獨自去哪兒?如果出了什麼事──」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很快就回來,倘若這事聲張出去我唯你是問。」
鸞鸞郡主不得不沉下聲警告,隨即從福安堂的後門走出去,躲過前面護衛的視線。她先四處找找,終于在陰暗的夜色下看見那抹緩緩而行的身影。
「等一下。」她拎起裙擺快步走近他。
尉駿停下腳步回頭望了她一眼,很驚疑這樣的千金之軀為何要追他而來,而且還是一個人!
「你……」他眯起眸。
「听說你娘受傷了?」她輕聲問道。
「呵,小老百姓受傷干你何事?」這些官家大小姐,難道就這麼閑沒事做?
「這位大夫雖有醫術卻無仁心。」她從腰間拿出一只荷包,「從這里往西約五里處有間‘百草堂’,那位才是真正的好大夫,只不過他如今以煉藥為主,不再為人治病。你拿這給他,他會破例醫治你娘的。」
尉駿疑惑的望著她許久,才問︰「既然那位才是真正的好大夫,你又何必去福安堂?」
「很多事不是那麼簡單,我有我的苦衷。」對他笑了笑,她正欲轉身,突地刮起一道強風,竟將她覆臉的面紗給吹落,飄往尉駿的方向。
倏然回首,她正好見他伸手將面紗抓進掌中,心慌之際急喊道︰「還我。」
尉駿抬起頭,對上她那張姣好妍美的臉蛋,發現她約莫及笄的年紀,正值青春美貌之際。就這麼凝望她半晌之後,他才將面紗還給她,可始終移不開膠著在她小臉上的目光。
一接過手,她便迫不及待的將面紗系回臉上,但已被他瞧見了臉孔,教她非常驚慌。
「對了,將這只荷包直接交給那位大夫嗎?」他只能姑且一試了。
「是的。」鸞鸞郡主說了這句話後便返回福安堂。
眼看她離開後,尉駿轉頭看看受傷的母親,立刻快步往西行尋找她口中的「百草堂」。
老天保佑,他順利的找到百草堂,卻發現這不過是間茅草屋。
茅屋前有座大院子,上頭曬滿乾草,果真像是煉藥之處。
再看看手中的荷包,樣式非常簡單質樸,普通的布面,上頭繡了處樓角,樓角西方有一彎黃澄澄的月亮,壓根不似官家小姐所有。
「大半夜的,有事嗎?」突然,屋內傳出聲音。
「在下是來求醫的。」尉駿轉向聲源。
「這里沒大夫。」對方沉聲道。
「沒大夫?」他心一沉,隨即想起那位郡主所說的話,「可是有位郡主要我過來找大夫。」
「郡主?」茅屋內的人沉吟半晌才開口,「她可有交代你什麼?」
「有,她要我拿一只荷包給你。」尉駿接著又道︰「我娘就快不行了,倘若你是位大夫,希望你能大發慈悲救我娘一命。」
「唉,怎麼就是躲不過呢?你進來吧!」茅草屋的門倏然開啟,尉駿見了立即背著母親進入。
只見一名白發男子坐在里頭,在油燈照耀下,可以清楚的發現雖然他頭發斑白,可容貌卻未及三十。
「荷包呢?」男子眯著雙眸問著尉駿。
「在這里。」尉駿趕緊將荷包遞上。
男子看了眼就轉向他娘,未等他說話就道︰「失血太多又傷得太深,可以救回一命,但視力可能無法完全回復。」
尉駿心一痛,听他這麼說之後隨即跪下,「如果你可以救我娘一命,要我來生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都怪他,在練習放針器時沒察覺到母親走了過來,不慎射中她的雙眼,一切都是他的錯,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能救娘一命。
「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馬。」
「但是我付不起太多銀兩。」這是他最莫可奈何的。
「呵,我有說我要銀兩嗎?」白發男子搖搖頭,「我是看在那只荷包的分上才答應救人的。」隨即將擱在桌上的荷包還給尉駿,「這個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