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主好記性 第7頁

第3章(1)

月華傾泄,滿室生輝,銀白色的光束,像緩緩流動的清水一般溫柔靜謐,輕灑在那布著輕愁的嬌顏上。

床榻上,展少鈞單手支首斜臥著,長指愛憐地拂過那白里透紅的粉頰,黑玉般的瞳承載著深不見底的熾狂愛戀,深凝身旁已然熟睡的可人兒。

柳兒,他的柳兒。

十年的時間,絕對足夠忘卻一個人,可他卻忘不了,反而將她藏得更深、戀得更狂。

回想起新婚之夜,他扔下滿屋子敬賀道喜的賓客,迫不及待奔回喜房,就是為了見他的新娘子、他的小柳兒,當房門一開,他乍見那端坐喜床上的縴細人兒時,更差點抑制不住將她緊擁入懷的沖動。

他在十年前便知曉她有未婚夫,所以從未對她表明過心意,只當他與她今生注定無緣,即使愛她成痴,也不得不放手。

誰也沒料到,十年後當他再回杭州時,竟會得知她被人退婚的消息,且至今仍小泵獨處。

這對他來說,無異是天上掉下來的機緣,于是,他派人下了聘,如願迎娶她,讓她成為與他相伴的妻,縱使明白她心中已有他人,他也不悔。

只是當紅帕揭開的瞬間,他瞧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也瞧見那眼底全然的陌生與防備。

她忘了他。

這認知,讓他滿腔的熱情瞬間冷卻,左胸像是被針刺般,泛著一波又一波的疼。

看著身旁熟睡的小臉,他苦澀一笑,思緒緩緩回到兩人相識的那一年—

農歷正月十五元宵節,處處懸掛彩燈,人們還制作巨大的燈輪、燈樹、燈柱等,滿城的火樹銀花,十分熱鬧。

每年元宵燈會約五天,許多雜耍及戲班都會趕進城湊熱鬧,酒樓、客棧也應景的掛上花燈、舉辦猜謎游戲,讓上門的客人感受節日的氣息。

晚膳時分過後,人潮照例在街道上涌現,人手一只彩燈,漫游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盡興的享受熱鬧非凡的元宵燈會。

人人皆是一臉歡喜的逛著市集,只有一個瘦弱不堪的少年不同。

「混小子,你別跑!」

少年衣衫襤褸、臉孔髒污,懷里抱著滿滿的饅頭,嘴里還咬著顆包子,不似其他人悠閑的游燈會,而是步伐踉蹌的在擁擠人潮中奔跑。

「啊!我的攤子—」

「搞什麼鬼!你走路沒長眼呀!」

少年盲目的亂竄,由湖畔一路跑至街尾,沿途撞翻了不少攤販,也推倒了不少路人,因此追趕他的人愈來愈多。

「別跑!賠我攤子錢來!快站住!」

「把你懷中的饅頭錢付來,否則我就砍了你的雙手!」

男孩身後不遠處,追著四、五個大漢,個個身材魁梧、面容凶惡,有的手拿木棍,有的拿著鋒利菜刀,絲毫沒有放棄追逐的意思,嚇得前頭的少年更是死命狂奔。

瘦小的身子像只老鼠般四處亂竄,他奮力的跑,沒穿鞋的雙腿被地上的石子劃出許多傷口,沁出的血水踩在泥地上,印出一個又一個的血腳印,在月光照耀下顯得觸目驚心。

他沒時間喊痛,更沒時間停下來查看,只能抱著懷中僅剩不多的饅頭拼命奔跑。

前後追逐的身影不知不覺遠離了熱鬧的燈會,朝平靜的巷弄奔跑而去,而那惡狠狠的威脅,在少了叫賣聲的靜謐月夜中更像索魂的催命符,教人膽戰心驚。

不能被他們抓到,絕對不可以!

少年在心里不斷重復著,像是要說服自己,也說服那彷佛在下一刻就會癱軟在地的雙腿。

「不可以……絕對不可—」沙啞的嗓音在轉進一處巷弄時戛然止住,顫抖到幾近散掉的雙腿也在看到眼前景象的同時停了下來。

死胡同!

後頭的叫囂愈來愈近,他的心也愈來愈慌,就在他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一道聲響突地傳進耳里。

他循聲望去,發現身旁一戶緊閉的大門被人打了開來,里頭走出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正睜著圓圓的大眼兒眨巴眨巴的盯著自己瞧。

他想也不想的拔腿往那微開的大門鑽了進去,縮著身子躲在後頭,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就在他剛躲妥的剎那,紛至沓來的腳步聲也正好停在小女孩面前。

「人呢?我明明看他跑到這來的。」身著藍色粗布袍的大漢左右張望,喘息不已。

「沒、沒錯,我也看見了……那混小子定是躲起來了。」拭著額上的汗,黑袍男子雙掌扶膝,一副快斷氣的模樣。

兩個人同時望向那敞開的門戶,相視一眼後,一同轉向跟前提著燈籠,困惑不已的盯著他們瞧的小女孩。

「小妹妹,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這麼高的少年?」藍袍壯漢伸手比了比自個的肩膀,涎著笑臉問她。

他們一路追趕而來的共有五人,途中有人體力不支,半路就放棄了,只有他和身旁這字畫攤的老板鍥而不舍的追來,他們倆放著生意不做,耗盡力氣追到這個地步,非逮著那混小子,狠狠痛打一頓不可!

小女孩一雙眼滴溜溜的轉了轉,然後用力點點頭,「有,我看見了。」

軟軟甜甜的嗓音宛如棉花糖般悅耳膩人,令人不禁莞爾,但在朱門後的少年听來,只覺這短短的幾個字是將他推入地獄的鬼哭神號,令他不禁頭皮發麻。

「是嗎?在哪?是不是在你後頭?」兩人雙眼一亮,越過小女孩的頭顱,直盯她身後那扇紅門不放。

小女孩漾著甜笑,不答反問︰「大叔,你們找那男孩做啥?有事嗎?」

女孩天真無邪的笑靨讓人無法拒絕,縱使有滿腔火氣,也在瞧著她唇邊兩朵小小的梨渦後慢慢散去。

「小妹妹乖,那混—呃,那男孩是個偷兒,他偷了大叔我好多好多的包子饅頭,大叔是來找他索錢的。」外加痛打一頓。

藍袍男子,也就是饅頭攤的王大胖蹲子,特地壓低了大嗓門說,就怕嚇著這嬌滴滴的女娃兒。

女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看向仍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黑袍大叔,「那大叔你呢?你又為什麼要追他?」

「我—」黑袍男子,也是字畫攤的陳老板這才驀地想起,他……他究竟為何追來?

是了,他想起來了,那小表橫沖直撞的,把他辛苦寫的字、畫的畫全給撞撒在地,還從上頭踩了過去,他一時氣不過,便跟著追來了。

「大叔?」女孩歪著頭,不解的盯著他瞧,水靈靈的大眼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直教人疼入心坎。

「那小表踩破了我的畫,我也是來找他討銀兩的。」沒錯,他要那小表賠償他所有的損失!

「是啊小妹妹,那男孩是不是躲進你家了?你快去喚人把他給抓出來,他是偷兒呀,恐怕這會已經偷了不少值錢玩意準備跑了。」王大胖道。

其實他很想繞過她直接闖進門抓人,又怕被人誤會是小愉,所以只能在門外乾瞪眼,說服這小女圭女圭進去幫他們喚人。

「大叔。」女孩一張精巧的臉蛋突地嚴肅得像個小老頭,仰頭道︰「我想那男孩不是故意偷你包子吃的,肯定是很餓很餓才會這麼做。」水燦的眸子不著痕跡的瞄了眼階梯上淡淡的血紅印子,一雙漂亮的眉緊皺。

「就算如此也不該偷東西,偷東西可是犯法之事,要抓進官府的。」王大胖理直氣壯的嚷著,半點同情心都沒有。

「沒錯,偷了東西就該賠,踩爛我的畫也該賠,如果沒錢賠,就叫他父母拿錢來贖。」陳老板在一旁幫腔,恨不得沖進門去揪出那小滑頭。

女孩輕咬下唇,偏頭思索了會,然後自懷中掏出個小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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