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路 第25頁

比如說,像知夏這樣的奴籍丫鬟,對主人來說價值等同于物件,想從體面的物件轉化為體面的良民與貴族,如此巨大的身分跨躍,唯一的方法便是爬上貴族的床,得到寵愛,獲得子女。這是社會允許的。

比如說,若是周三少不小心對一個丫鬟太過好奇,動了念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收到身邊,當丫鬟通房最是恰當;若她是有造化的,因寵愛獲得身分提升,不過是個賤妾姨娘,半僕半主子的就這樣在富貴堆里夾著尾巴安分一生,才是正常的結果。

但是這種生活從來不是楊梅的追求,而周樞心中也明白,這個特別的丫鬟正因為非同一般,才招致他如此好奇。

世俗允許的,不是他們要的,于是就成了一個死結。趁一切未晚,放棄,是唯一的選擇。對彼此都好。

楊梅吃完最後一口窩窩頭,抬頭與他深邃的眸光對視。對于這個飽食終日,總是太閑,以致于有一大把時間對她表示出興味的貴公子,她從來沒放在心上過。至少,除了猜測他的意圖、分析他的行為對她是否有害之外,其它的都不在意。

不同世界的人,有什麼好在意的?他的身分再高貴、長相再好、脾性再優,都與她沒有一點干系。也只有企圖爭取成為他床邊伺候的人,才會對他在意,找出他所有的優點,並加以放大,然後給自己傾心的理由,渴望得到青睞,一如知夏。

「如果你我都能活下來,以後也不會再相見,正好讓你忘了這些莫名其妙的好奇。」楊梅難得給人忠告,看在他即使知道她的真實身分,沒有勃然大怒,仍然帶著善意的分上,她的口氣,總算帶著點溫度。

周樞突然感到有些狼狽,為著這個女子的冷淡與……不解風情。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子,但卻也笨得像顆石頭,一點靈性也沒有!

這樣的她,比拒絕或無視更讓他覺得難堪。

雖然,他對她的好奇,還不至于堅持到天長地久,並且轉化為情根深種什麼的,但,她的反應……也實在太令人……不舒服了!

他畢竟是個貴族公子,而她,不過是個丫鬟。而丫鬟竟敢給貴公子提供忠告?這實在是太逾越了!

周樞在心底告訴自己,他不是在氣她的拒絕,而是氣她不知尊卑的逾越!

接下來的時間,周三少看起來仍然是溫文儒雅,神色平和。即使被病痛所苦,也沒帶出一絲脾氣來為難身邊的人。

但感官向來敏銳的楊梅還是隱約察覺了周三少心情很低迷、很不好,投注在她身上的眼神,都不再那麼頻繁,甚至刻意不再看她。

但,這又怎樣呢?他是個有身價、有閑情的貴公子,就算落難,也不會輕易被當成隨時可以宰殺的人命輕賤——跟她完全不同。

她得隨時想辦法自救,而他則可以等著成千上百的人來營救他,所以心中關注的重點完全不同,理所當然。

她一直在等機會離開。听送飯的嘴碎婆子說,入夜後,會有一名醫者趕過來,到時生病的周三少將可以得到治療。她認為,治療的那段時間,會是很好的機會。由于這間野店立于四面荒郊之地,就算不將他們兩人關

在屋子里看守,他們一個病人、一個小女子,又能走到哪里去?

那婆子可直接說了,這附近方圓百里都沒有人煙,野獸蛇蟲倒是不少,走錯了方向的話,十天十夜都過不到一個人,就算沒有活活餓死,也會被野獸攻擊而亡……這些話當然是在恐嚇他們安分待著不要企圖亂跑,但放眼四望的荒涼,倒也證明那婆子的話有幾分可信。至少徒步逃月兌的話,必然很危險,只要有點腦袋的人,都不會選在這兒逃跑,待到人群聚集的地方,總是更有生路些。

就是因為一般人都會這樣想,所以這兒其實才是最有可能讓她逃月兌成功的地方。

所以她在吃完晚餐後,就立即縮在角落閉目睡覺。她需要養精蓄銳,想逃,就得一次成功,不然她恐怕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周樞也不吵她,可能他也沒有太多體力來跟她攀談什麼了,生病加落難,早已把他的身體給磨得疲乏至極,再也沒有辦法維持悠閑貴公子的心情,沒事逗逗她了吧?

這樣正好。

房間里的兩人都在閉目養神,整個空間里有種安靜寧謐的錯覺。雖是落難成階下囚,但因為兩人都沒有神色淒惶,于是便像是互相給了對方一種鎮定的力量,讓他們能在這樣的困境下,隨過而安,即使下一刻,災難可能突如其來……

然後,災難真的來了!

「踫」!從外頭鎖上的門板突然被一記力道重擊。巨大的聲音讓屋內兩人都嚇了一跳,同時睜開眼!

楊梅很快起身,隨手抓了把板凳,挪到床邊放好,坐下。目光緊緊盯住那正被重擊著的門板,想必不久,外頭的人就會破門而入。

周樞從床上半坐起身,看了門板一眼後,注意力便放在楊梅身上,思考著她挪椅子坐到他身邊這個舉動的用意。

重大的撞門聲,自然引來了整間野店所有人的注意,外頭的人聲漸多。許多人都在開口說著什麼,眾聲匯聚成雜音,听不清誰說了什麼。而並不堅固的門板,終于被打破成零散的碎片,一道縴秀的身影率先沖了進來!

「你是周樞?周森的幼弟?」闖進門的女子手持一把短刀,姣美的臉上滿是凶狠的仇恨。

「在下正是周樞。」周樞輕咳了幾聲,淡淡地應道。

「很好!那你就受死吧!」邊說邊揚起短刀,就朝周樞身上刺去——

第7章(2)

同時——

「清程!冷靜點,不要這樣!」一名男子從門外沖進來阻止。

「踫」!這是一把板凳俐落將短刀的行刺路線給打歪、短刀打飛,並將持刀的縴細少女給順勢掃偏,朝另一邊倒去,幾乎撞牆所造成的聲音。

幸而後來的男子身手極好,將那少女給摟個滿懷,沒讓她在被板凳打中後,又不幸撞到牆,狼狽到所有的面子都丟光。

「清程,你還好嗎?有沒有怎麼樣?手有沒有傷到?」抱住行凶女子的男子忙不迭地追問,像是恨不得好好將女子給仔仔細細檢查一番,來確定她果真沒事。

行凶女子完全不領情,也顧不得被板凳揮打到痛麻的右手臂,整張臉氣得發黑,柳眉呈倒豎狀,用力將那男子推開,又想上前給自己掙回一點面子!

楊梅站在周樞身邊,全身戒備,手上那把板凳仍然抓得牢牢的。她的態度很明確——如果那女子敢再上前行凶,板凳就會再砸過去,絕對不跟她客氣。

情況如此危急,但周樞突然覺得很想笑。而沉悶了大半天的心情.霎時煙消雲散︰心中復又升起一抹軟軟暖暖的感覺……她在護著他。不管出于什麼目的,她總之是這麼做了。

楊梅那毫不客氣的一下,到底仍是讓行凶的女子有所忌憚,再不敢不管不顧地沖上前恣意砍砍殺殺,只能恨恨地瞪向楊梅,然後先被楊梅臉上那兩道毫無遮掩的長疤給驚到了,女人的容貌等同于她的命,而這個毀容了的女子,竟然敢光明正大地以素面示人而不覺得羞?這是何等的……勇敢。

接著,因著這傷疤,女人總算想起楊梅可能的身分,竟是嗤笑出聲。

問道︰

「你是沈雲端是吧?那個不幸在上山禮佛途中,因馬車滑落長坡而跌出車外,被尖銳的樹枝給傷了臉,再也治不好的那個沈家千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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