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 第4頁

她抬起頭來,正好面對鏡子,相較之下,不由得厭惡起自己的黑皮膚、濃眉大眼、率性又孩子氣的短發,連笑起來都覺得陰險。

黑狼跟白雪公主,高低立見分曉,她又何必再爭什麼呢?

夏冬淒楚的笑出來,里頭包含只有自己才懂的悲哀。

若將記憶往前延伸,穿過時光迷霧,會看到她的一生,如火車般迅速奔馳而過,在她的成長軌跡上,並沒有留下可歌可泣的事跡。

試想一個不負責任、偶爾發酒瘋打孩子的父親,和一個懦弱又自私的母親,她的童年能得到什麼好教育,更別說家庭的溫馨。

八歲的她永遠是穿不乾淨的衣服,身上散發著臭酸味,二年級時也是一樣,表現欠佳又拉低班上素質,老師恨不得踢她出去。三年級時更不用說,每天背著空空的便當盒餓肚子,更是常有的事。

四年級時,漂亮沉靜的傅馨蕾就是在四年級分班時與她同班。也讓她知道,原來她夢想的家庭還真的存在。

有學問又漂亮溫柔的媽媽、當醫生又紳士穩重的爸爸,還有一個樣樣優秀、疼妹妹的大哥,簡直是電視上所演的模範美滿家庭,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

這才是她想出生的家庭,而不是現在貧乏如戰場的家。

她崇拜著傅家一家人,他們不會皺眉頭嫌棄她,只把她當成馨蕾的同學一般,當成一個正常的人。

她更高興傅馨蕾選擇骯髒又怪異的她當手帕交,跟馨蕾在一起,連同學都到她另眼相看,老師也比較不那麼挑剔她的衣服、鞋子為什麼老是過小。

她像是變成另一個層次的人。

就算別人笑她們是小黑豬跟白雪公主,她也不在意。

每每到傅家,看到馨蕾的房間,充滿新奇又漂亮的文具、乾淨又有陽光味道的床單、卡通被子、白色窗戶和蕾絲窗簾……她羨慕得眼珠子都快要凸出來,踫都不敢踫。深怕自己污黑的手,在上面留下印子。

馨蕾身上老是有香香甜甜的味道,班上同學都說她擦香水,而她認為香水的味道比不過她香。

命運太不公平了!對她來說。

她努力說服父親讓她跟馨蕾念同一所中學,其間不知捱了多少板子。不過只要能接近她夢想的家、多吸取一些溫馨的幻覺,捱多少拳頭她都不覺得苦。

那時候她真的像是中了邪、吃了傅家的符水,什麼都是傅家好。

尤其是傅伯母,她簡直就是聖母的化身,給了她很多馨蕾的舊衣服,有時甚至多買一件與馨蕾同樣式的衣服給她。

她願意少活十年,換取這樣一個媽媽,而不是在父親揍她時,躲在一旁啜泣發抖、什麼都不管她的母親。

在她考高中時,她常去馨蕾家看書,那時傅家有冷氣,又有飲料可喝,更有一個大學高材生傅衡生當家教,那是再愜意不過的生活。每天一張眼,她就往馨蕾家沖,絲毫不覺得羞恥。

如果當時她不返回傅家拿鉛筆盒就沒事了,她可以繼續作她的美夢。

那時因為她貪近,想翻牆回傅家拿鉛筆盒時,從窗戶看見傅伯母把她坐過的地方用力的擦拭一遍,她的鉛筆盒被戴著手套的手拎至回收報紙上擱著,伯母從頭至尾都擰著眉頭。

她記得她的心髒好像被狠揍了一拳,名為自尊的脆弱玻璃登時碎裂,插入眼楮里,她疼得淚水直流,止也止不住。

不知過了多久,傅衡生從窗口瞥見她,她才急忙的跑掉。

後來她再也沒上傅家,除了傅伯父死去的時候。不過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這件事她一直耿耿於懷。

夏冬看著鏡中的自己,麻痹木然得流不出淚水。

淚水是奢侈品,屬於柔弱、受人疼的女子,像是手怕、香水那一類的物品,她從沒有過這項征服男人的利器,所以輸給馨蕾。

她告訴自己,人生荊棘如此多,她早就練就金剛不壞之身,這不過是生命中不完美的插曲,是種磨練。

然而偶爾被回憶勾起,胸口還是悶悶的,當年插入眼中的刺依舊沒有拔出來,一旦觸及,痛入心扉,連呼吸都覺得會死。

她有多痛恨,就有多痛恨。

青少年時期,老是憤世嫉俗覺得每個人都對不起她,她變得陰陽怪氣,不易接近。

雖然如此,傅家兄妹仍舊是她生命中最棒的回憶。

第二章

「就是她?多久了?」出版社老板娘兼催稿好手也是損友秀玉上門來報告她新書銷路不錯,也拿出版社的新企劃給她參考,順便來躲她們家的那口子。

結果一看見夏冬的家里乾淨又整潔時,還以為她家被闖空門,後來發現白白女敕女敕又文靜的小女佣幼梅之後,便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要她吐實。

秀玉和夏冬也是同一所大學畢業,雖然在校鮮少打交道,但是踏出社緩 ,反而因為工作而熟識起來。對於學校「校草」段一軒腳踏雙船的戀愛事件,她也頗有所聞。

開玩笑,那可是大事。一個是校花傅馨蕾,一個是籃球校隊隊長段一軒,加上文藝社的副社長夏冬,三角習題的必修課程不好好觀摩怎麼行?

那時雖未熟識夏冬,但是對她也挺同情的。

想不到今日竟看見當事者之女,說什麼也得問清楚。

「嗯!兩個禮拜!」夏冬不太搭理的看著秀玉拿來的企劃書,詳細研究里頭所提的方案。

秀玉兩眼盯著正在陽台整理盆栽的小身影,一連拍著她問︰「欸欸欸,為什麼學長要把孩子送到這里?她爸媽呢?」她口中的學長正是優良超杰出校友傅衡生,因此叫學長也沒錯。

夏冬冷冷的瞥她一眼,「我也想知道。不如由你這個廣播公司幫我問問。」

嗅出她的語氣有重重的慍意,秀玉連忙救火,「哎呀。人家好奇嘛!你曉得我又不會真的去說。」

「諒你也沒那個膽。」

秀玉不甘心的嘟著嘴,「喂!難道你一點也不介意?一點也不傷心?人家可是很替你抱不平的說。」

夏冬好氣又好笑,「傷心?有你這種沒大腦、一刀就劈開我傷口的朋友,我還真不知道誰傷我傷得重呢!」

秀玉張大嘴,一副被誤會的模樣,大聲的爭辯,「可是我看你的樣子好像已經不在乎了嘛!免疫了,你應該堅強如鋼鐵。」

她反問︰「既然如此,你還問我介不介意?」根本是矛盾。

不過也多虧這種神經大條、大剌剌的二楞子,思考邏輯異於常人,才能讓她無戒心的與她做朋友。她知道秀玉真的沒惡意,純粹是喜歡湊熱鬧。

「哼!」自知說不過人,秀玉把毒手伸向幼梅。她笑容可掬,伸手招幼梅過來。「來,來阿姨這邊坐。」

幼梅也真是沒喜惡,洗洗手後就坐到沙發的一邊。

秀玉示威性的朝夏冬一笑,然後用甜膩、自以為能騙孩子的聲音問道︰「來,告訴阿姨,你爸爸、媽媽呢?」

「我不知道。」幼梅用大眼回應她。

她不氣餒,從包包里拿出準備買回去騙三歲兒子的棒棒糖,然後用很可愛的卡通假音哄道︰「只要你告訴阿姨,阿姨就把好好吃、好甜好甜的棒棒糖送給你吃喔!」說著還表演舌忝棒棒糖的動作,然後流露一臉滿足的微笑。

夏冬看著好友的行為,眼底露出不肩和鄙夷,像是無言的說著「白痴」。

令人驚異的是,在她迎上幼梅的眼眸時,竟然在她眼里看到同樣的神情,不同的是,她加入一點點同情。

幼梅知道不可以這樣想,但是這個叫秀玉的阿姨真的很幼稚。不過當她對上夏冬審視批判的眼光時,心中頓時感到羞愧,她只好連忙低頭,「阿姨,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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