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們勒里西斯的石頭山和其它地方不一樣。」她微微一笑。「那里的岩層錯落起伏,經過千百萬年的風化作用,產生了一些極為微妙的‘風穴’。」
「風穴?」洛提疑惑道。
「對,就是由風力穿透侵蝕成的天然通道。因為岩山坐向的關系,風一吹進去就不容易散掉,所以幾萬年來切開了岩石,形成四通八達的甬道。」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阿比塞爾低沉問。
連他們本地人都不曉得中南部有什麼奇怪的風穴。
「書呆子就是專門看這些雜七雜八的書!」她攤了攤手,「根據最新記載,曾經有探險家從中部高地進入風穴,出來的時候已經在東漠地區的邊陲了。我們拋棄卡車,在風穴里徒步前進,雖然速度比較緩慢,但是總比在開闊的空地里被機關槍掃射安全多了。」
「請問你的‘最新記載’是指多新?」洛提有點不確定。
「二十五年前。」
「二十五年前?」又有人怪叫了。連阿比塞爾都對她挑了下眉毛。
于是菲雨姑娘大大不爽起來。
「你們國家過去十年發生過大地震嗎?」
「沒有。」
「中南部的高地打過仗嗎?」
「那里都是一堆一堆的石頭,連住人都不行,誰會去那里打仗?」
「那不就對了?」地質學界對于勒里西斯的研究雖然有十年的斷層,但是過去十年間,勒國並沒有發生大規模會影響地形的天災,而貧瘠無法住人的中南部也不是主要交戰區,所以她認為,像風穴這一類地理現象,絕對不會在短期之內消失。
兩個男人還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她嘆了口氣,向他們保證——「先生,你們或許是勒里西斯人,但是請相信我,我比你們更了解這個國家的地形。」
第三章
輕柔的女性嗓音在岩璧間輕輕敲擊,訴說著跟石頭有關的小筆事。
「這個也是火成岩,就是火山熔岩硬掉之後變成的石頭。」
「我們這里有火山嗎?」一個小小孩含著手指問。
「這里沒有火山,不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地球是一顆大火球,後來慢慢冷卻下來,才變成我們現在站的地面,所以很多石頭都是火成岩。」
「很久以前是多久,像杜亞長老小時候那麼久嗎?」另一個大一點的小男孩躺在她身邊問。
「嗯……還要久一點。」
「像村長小時候那麼久?」另一個小孩問。
「還要再久一點。」
「像村長的爸爸小時候那麼久?」又一個小孩插嘴。
「還要再久一點。」
「那到底是多久?」第一個小孩含著手指說。
「差不多四十幾億年以前。」
「嘩……」
阿比塞爾坐在暗處,觀察躺在小毛頭中央那個孩子王。她的嗓音在靜夜里有著安撫的味道,小朋友們漸漸從恐慌中放松下來,有幾個年紀小的已經挨著她睡著了。
他們進入風穴不久便天黑了。果爾多對地形不熟,又不知道里頭究竟有多少革命軍,不敢貿然進攻,目前只是在山下留守,等天一亮,可能就會大舉進攻。
阿比塞爾提著從卡車上卸下來的衛星電話,到一個不會吵人的角落,撥通總部號碼。
值勤的軍官立刻接起來。
「果爾多帶了多少人追過來?」阿比塞爾低沉地問。
「一開始只出動一個連的人,後來他們發現你可能也在其中,又回去調了兩個連的人馬,準備將你活捉。」所以果爾多的主營只剩下不到一百個人留守。
阿比塞爾毫無笑意地一笑。「既然他連老巢都不顧了,讓艾洛帶一路人馬去夜襲,把他的軍營鬧個天下大亂。」愉快的笑聲立時在無線電的那端響起來。
「遵命!」
「記住,若果爾多的軍隊回防,不必和他們硬拚,以擾亂軍、心為目標即可,動靜盡可能的做大,把能燒的東西統統燒了,人員安全撤退為第一優先。」
「是!」那端精神抖擻地一應,收線干活去。
他把衛星電話收好,眼神一掃,一道玲瓏人影在轉角處躊躇不前。菲雨無意間听到他正在做軍事指一不,似乎有些無措。
阿比塞爾站在岩隙的缺口前,月光正好照出他淺淺挑起的嘴角。
「過來吧。」她松了口氣,主動走過來。
「我一直在擔心他們明天追上來怎麼辦,幸好你還留了這一手。」其實,當一行人走入風穴時,她便有些後悔了。雖然在曠野中只有被直升機射殺的份,可是他們躲到風穴內,無論那兩台軍用卡車藏得多好,最後都一定會被找到。到時候果爾多率人追了上來,他們除了七個武裝的軍人之外,其它就全部是老弱婦孺了,一樣是死路一條。
可是當時也沒有其它更好的方法可想,她只好硬著頭皮前進。
阿比塞爾看著她。他們兩人看起來都很狼狽,他的滿身塵土就不用說了,她也一樣灰頭土臉,長袖襯衫只剩下一邊袖子,另一邊下午用來替一名被岩石劃傷手臂的小孩包扎傷口了。
但月光灑在她沾著灰沙的玉白面容上,美麗異常,她黑眸中的寧靜鎮定,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即使再大的克難也一定都會安然度過。
「這個地方很美。」他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蕩開。
「這是日積月累,經過千百萬年才形成的風穴,即使人力鑿造都不見得能如此巧奪天工。」
「嗯。」他借著月光打量四周的岩璧。
這些風穴並不是深黑漫長的山洞,而是有許多漏洞的山道,所以月光照得進來,他們也沒有掌燈,以免被山腳下的人發現。
由于巨岩磷的,亂石堆棧,吹進來的風刀大多是切在石頭與石頭的縫隙問,形成的甬道,所以所謂的「風穴」毋寧更像「風廊」。他們行進之間必須特別小心,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音,以免被天上穿梭而過的直升機發現。
正想著,一架直升機又往下打著探照燈,嗡嗡嗡嗡地飛過。
菲雨一驚,下意識往旁邊縮了一縮,阿比塞爾自然而然攬住她的肩膀,將她護在寬實的懷抱里︰
「不用怕。」淡淡的三個字,化去了她心底的憂慮。
「如果半夜你們的人鬧起來,果爾多只是調一半的人回去,另一半明天繼續攻進來怎麼辦?」他的微笑充滿對敵人的了解。「果爾多生性多疑,他的老巢半夜被人進攻,他一定會懷疑自己中計,躲進山里的這群老弱婦孺只是為了將他調虎離山而已,所以他一定會拚老命把所有人馬調回去。等他發現不對勁,這一來一回,起碼耗掉他一天一夜的時間,夠我們趕到安全的地方了。」到底這種軍事上的盤算,長年征戰的他比她內行多了,她嘆了口氣。
「以我們中國的三十六計來講,這一招就叫做‘圍魏救趙’。你當初听我的話往風穴而來,就已經想好這一步了嗎?」
「且戰且走罷了。」他淡淡道。「戰術是死的,人是活的,一條計不行,總會再想到另外一條。」
她怔怔看著他。這些年來,他便是這樣且戰且走,庇護著在他羽翼下的一切嗎?
突然覺得身旁的男人好巨大,她第一次對這個國家的一切有了想法。
她輕嘆一聲,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雖然此舉似乎不恰當,但驚嚇了一天,她需要一點安穩的力量。
他的味道淡淡飄入她的鼻間,有著汗味和塵土的氣息,其實……還滿好聞的。
長月當空,一個嬌柔的異國女子伴著一個驃悍的革命軍領袖,兩人動蕩了一整日後,悄悄地抓到一絲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