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在不能醒 第25頁

門外是行色匆匆、車水馬龍的繁華城市,門內是寧靜安詳、慵懶宜人的手藝世界。

「紫色工坊」已經開張七個月了,成萸也工作了同樣長的時間。店內的右半邊規畫為開放式陳列架,販賣毛線、拼布、緞帶等等相關的手工藝用品;左半邊則是結帳區和作品展示區,展示的也是一些老師在店里寄賣的手工藝創作。

趙紫綬的先生還笑過她們,「店東和店員看起來都俏生生的,要是遇到惡客上門踢館,可就糟了。」

在曼哈頓開這種小店,基本上是賺不了什麼錢的,可能光是店租成本就劃不來了,不過趙紫綬似乎也不太缺錢,這間店是她先生投資的,那個無法正名的「老板公」似乎擔心,若不給妻子找點事做,哪天她帶著兒子就跑了,所以可想而知,不管這家店再如何虧損,那位章先生都會全數吸收下來。

成萸後來才知道,原來章柏言就是美國一家極有名的香料公司老板,以趙紫綬的背景,大可不必出來拋頭露面才是,不知為什麼跑出來開一間不起眼的小藝品店呢?

話說回來,自己不也是名雕刻家符揚的前妻嗎?若說給外人听,這個身分應該代表著鉅額贍養費吧!符揚當初透過律師,是有意思給她一筆錢,但是她不太想再和符家人有任何牽扯,尤其是經濟上的。

「謝謝光臨。」

成萸替一位客人結好帳,賣出一條她自己繡的絲質圍巾,送完客人之後回到旁邊的小圓咖啡桌。

「來,寶寶,我們剛才念到哪里了?」她親親小戴倫的女敕額一下,柔軟的長發拂過他臉頰。

「沒有寶啦!」小戴倫頓了頓腳。

「對不起,對不起,我叫錯了,戴倫不是小寶寶,戴倫已經五歲了。」她忍不住親親小可愛。

「半!」戴倫得意地強調。「五歲……」他舉起左手的五根小胖指,想一想,又舉起右手的一根食指,可是食指太長了,比來比去,食指換成拇指,因為拇指比較短。「『五』跟『半』喔!」

「啊對不起,是五歲『半』!五歲半是很大很大的年紀了。」成萸看著小戴倫認真的模樣,真是愛人心底。

「姨,什麼是『馬煩』?」初秋一到,小家伙又開始被他娘包成毛線團了。

「麻煩?你為什麼會問起這個字?」她微微一怔。

「就是啊,昨天爹地弄很漂亮的花,然後那個蠟燭啊,還有那個那個就是很多東西吃,然後就吃飯啊,然後媽咪說不要,爹地就很難過。然後我睡覺的時候就問媽咪,為什麼爹地難過,然後媽咪說什麼『馬煩』啊!」

一听即知,章先生昨夜的求婚必定鎩羽而歸了。

這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若章先生知道,紫綬正是因為看到他求婚的手筆,想到哪天若是再和他結婚,場面鐵定只有更隆重更麻煩的份,所以頭皮發麻地回絕了,他大概會落下英雄淚吧!

成萸忍住笑,模模小戴倫的頭發,準備助他父親一臂之力。

「怕麻煩的意思,就是希望把事情弄得很簡單,這樣你懂嗎?」

「噢。」小家伙似懂非懂的點頭。

「你要記得跟爸爸說,一定要記得哦!」她拉起小朋友的手,溫柔要求他跟著自己說一遍︰「媽媽怕麻煩,越簡單越好。」

「媽咪怕馬煩,簡單好好。」小戴倫快樂重復。

「對,你今天晚上回去,就這樣跟爸爸說。」

「好。」

「不要忘記哦。」

「好。」

結果這渾小子到了十六歲那年才想起來……

叮鈴!門上的風鈴再度響起,老板娘回來了。

「成萸,不好意思,讓妳當了一個下午的保母。戴倫沒給妳惹麻煩吧?」趙紫綬月兌下外衣,掛在門旁的衣架上,清麗的容顏滿是歉然。

「沒有,我們一起念了好多故事,又堆樂高積木,對不對?」成萸又親了小戴倫一下。

「真是抱歉,他的保母臨時有事不能過來帶他,我只好麻煩妳了。」趙紫綬還是直道歉。

「沒關系,妳的檢查結果如何,一切平安吧?」

「嗯,孕期滿四個月了,今天的超音波已經可以看出胚胎的形狀。」趙紫綬微笑點點頭。

「寶寶是男生還是女生?」她好奇地問。

趙紫綬看兒子亮晶晶的大眼一下。「抱歉了,兩位。我答應孩子的爹第一個一定先告訴他。」

兩位听眾登時發出不平之鳴。

「對了,我繡的手帕剩下兩條而已,家里還有幾條新繡好的,我明天再帶過來。」

「好啊,最近幾個月銷路最好的似乎是妳的繡品,我還在想,等過一陣子生意穩定一點,妳可以在店里開小班教學呢!」趙紫綬大方地點點頭。

「到時候再看看吧。」成萸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她並不是很有自信。

一開始,她只是心血來潮,經過趙紫綬的鼓勵才把自己的繡品拿出來寄賣;本來是不存期望的,孰料最近幾年,西方世界吹起了中國風,她繡的絲巾啦、手帕啦、襯衫啦竟然賣得相當不錯。當初學湘繡只是當作一種興趣,絕未料想到,有一天真能拿它來營生。

「對了,我剛才遇到我小叔和他男朋友大衛──」趙紫綬突然說。

「就是開室內設計工作室的那一對?」

「對,室內設計是大衛的專長,查爾斯只是幫他管行政而已。總之,他們工作室最近承接一個新藝廊的開幕酒會,對方好象要求把現場布置成東方調,最好能有一些刺繡之類的,大衛正在發愁找不到人。我一听,刺繡,那不是妳的專長嗎?就請他們有空到店里來找妳談談。」

藝廊?成萸下意識想找借口回絕。

「那是什麼樣的case?規模會不會很大?我學刺繡只是興趣而已,不曉得自己的能力夠不夠。」

藝術曾經是她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雖然她一直以來扮演的身分只是陪客。五年前和符揚分手之後,她幾乎是刻意地隔絕自己踫觸到任何藝文信息的機會。報紙一送到手,直接把藝文版抽掉;電視一播到藝文節目,立刻轉台;走在街上,看到藝廊便低著頭快步通過;連哥哥打電話來時,她都不願他提。

她完全不知道符揚現在人在哪里,過得如何了。她猜想,他應該還待在英國吧!

說是恨是怨嗎?倒也不是。符揚並沒有對不起她的地方。他們的分離,只是環境塑造性格,性格造成命運。

不恨不怨,卻痛。無論願意與否,符家在她成長過程都佔有極大的比重,她不是無心無情的人,即使對于去枷斷鎖的渴求勝于一切,硬生生的割舍,仍會疼痛。

于是她刻意放空,不去踫觸心頭的這塊禁地,起碼現在還不能夠。

當年決裂之後,台灣她是不想待了,英國也不能去,想來想去,只有和大學同學一起來到紐約。

這五年來,說不上大富大貴,但她一直有工作做,日子安安定定,最重要的是,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可以全然的做自己。不必壓抑性情,不必應承任何人,不必再接受別人硬施加的好,心態上全然的解放。

以前那個唯唯諾諾的成萸,現在想起來,恍如隔世。

「只是談談而已嘛,他們在中國城也看過幾位婦人的繡工,不過嫌那些作品太老氣了,不夠有現代感。妳既懂刺繡,年紀又輕,或許跟他們聊得起來。」趙紫綬委婉地說。「就當幫我一個忙吧,查爾斯他們正焦頭爛額呢!」

紫綬是好意介紹一份外快給她,她這個受惠者倒顯得不領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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