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在不能醒 第35頁

「符揚──」

夢里的成萸吃了一驚。為什麼她害怕的時候,叫的不是哥哥,不是爸爸,卻是她一直記著總愛欺壓她的符揚呢?

她掙扎著想醒過來,卻一直醒不過來,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想醒過來。迷霧蕭索蒼涼,卻也夾雜著濃情意味。

情在不能醒。

她明白了,明白那深愛之後,昏醉難醒的心情。

她為什麼這麼傻呢?為什麼現在才發覺?

她是愛他的。

她只是不甘願而已。

她不甘願像一只被眷養在金絲籠里的鳥。所有送到她籠里的食料用具都是最上等的,所以人人說她幸福,夸她入了一戶好人家。或許比起餐風宿露,待在籠中接受眷養是更幸福的事,但重點是,選擇。

所有所有送到她面前的「好」,她都必須接受。每一個「好」,都是一份恩。所以最後她被迫接受一堆自己從不要求的恩寵。

她不能掙月兌,不能拒絕,否則她就是忘恩負義,就是不知好歹!

或許讓一切重新來過,她並不是真的什麼都不要,但她希望那些「要」,都是她能自主性選擇的結束。

她想要一份對等的、不被眷養的人生。一個說「不」的權利!

她傷害了符揚,卻從未想過那也是在傷害自己。所以五年後的重逢,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她是那樣謹慎細心地觀察,下意識地在試探,想知道他是否還殘存一絲對她的情意。

他沒有。他親口說的。

素描本上是三年前的記憶,三年後的他,已不再愛她了。

人類從歷史里學到的最大教訓,就是人類永遠從歷史里學不到教訓。她曾強硬地藏住心事,連自己都騙過,五年後還想故技重施,卻已沉重到無力再行。

愛要不太早不太晚,剛好,但他們錯過了那個珍貴的緣分。

符揚愛她太早,她愛符揚太晚。

病完一場,猶如發了身冷汗,整個人突然清醒過來。

「萸,妳好一些了嗎?」艾波替她送藥和熱水進房,邊憂心忡忡地模了模她前額。

「對不起,給妳添麻煩了。」她在病榻上,蒼白虛弱地向好友說。

又休養了幾日,元氣稍復,成萸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她必須回去面對那個男人。她欠他一個解釋。

回到自己位于布魯克林的公寓後,她先打電到趙紫綬店里,為自己不明原因的曠職致歉。

「成萸,妳終于有消息了。」趙紫綬在那方松了一口氣,「好多人來我這兒找妳。符揚啦、大衛啦,還有費歐娜,妳這一失蹤,整個紐約快被那土霸王翻亂了。對了,妳哥哥也打了電話來問呢!」

成渤?

雖然不知成渤怎會扯進這一團亂里,她仍然撥了個電話向哥哥報平安。

「小萸,妳終于出現了。」成渤的開語詞跟她老板幾乎一樣。他的話中掩不住擔憂,「我一听說妳不見,心都慌了,這幾天正要飛過去看看。妳怎麼會突然失蹤呢?前幾天伯母有事必須趕回台灣,符揚又打了好幾通電話來問。他一口咬定是母親跟妳說了什麼,才逼得妳出走,可是符伯母堅持她沒有,母子倆鬧得不可開交。」

「我沒事,哥,你不要為我擔心。符伯母也沒有跟我說什麼。」成萸元氣未復,口氣仍然有些虛弱,「我只是……有些事沒有想通,必須離開一下子,好好想想。」

「我本來以為妳和符揚已經分開了,沒想到他真神通廣大,又去纏上妳。」成渤在那端沉默一下。「妳要哥哥出面和他談談嗎?」

「不,不要,哥,這是我的事,我自己能處理。而且,這次不是他纏上我,是我纏上他的……」她忍不住鼻酸。「總之,請代為轉告大家放心,我現在已經回來了。我會去見符揚,有些話,我必須親自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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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揚一接到成渤的來電,立刻沖到成萸的公寓去。

他一到就發現門只是掩上,成萸坐在客廳里發呆,旁邊丟著鑰匙和皮夾,彷佛這幾天便只靠著這兩件小物事走天涯。

最讓人怵目驚心的,是她病樣的蒼白臉頰,與清瘦容顏。

「小萸?」

符揚的步伐在接近沙發時,放慢下來。他蹲在她身前,執起瘦骨嶙峋的手,動作輕得像怕踫碎了她一般。

她原本就嬌弱縴瘦,現在看來,青色血管隱隱從皮膚下透出,整個人透明得彷佛要淡進陽光里。

符揚高跪在她面前,輕觸她的臉頰,話聲溫柔輕俏。

「小萸,妳跑到哪里去了?怎麼瘦成這樣?生病了嗎?」

她眨了眨眼,視線聚焦在他俊顏上,眸眶漸漸泛出濕意。

「看妳,整張臉都是白的,妳生病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心疼地輕啄她毫無血色的唇瓣。「我帶妳去看醫生好不好?」

一顆淚珠淌下臉頰。曾經如此厭惡痛恨的男性臉孔,在病中看見,竟覺無比的安心。

「乖,我們先去看醫生,然後回去我那里好好睡一覺。」符揚溫柔抱起她。「看妳,整個人輕飄飄的,一點重量都沒有。妳到底怎麼了?」

「符揚……」

他為何還對她如此溫柔?不是說已經不愛她了嗎?

「乖,先別說話,妳好好休息一下。我來了,我會照顧妳,知道嗎?」他吻吻她的太陽穴。

「不,符揚,有些話,我一定要跟你說……」

符揚長聲太息。「如果是不中听的話,就別急著說了。」

她心頭一陣酸楚。「話本身不會不中听,不過選在這種時候告訴你,你一定會覺得不中听極了。可是……我不能不說……」

符揚看她哭得如此淒慘,又嘆了口氣。

「好吧,妳要說就說好了。」

她想說什麼?「符揚,請你不要再接近我」?「符揚,我不想再看到你」?「符揚,你為什麼不能趕快滾開」?

「符揚,我愛你……」

一句話就讓符揚呆住。

「我一直是愛你的,這份愛藏得太深,上頭堆滿了太多情緒,以至于我以為它不存在。但是,我終于明白了,我是愛你的。嗚……」成萸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淚水沾濕了他的衣領。

「妳……愛我?」

「對不起,你都已經不再愛我了,我才倒這種心情垃圾給你,實在是太自私了,可是我一定要說……因為這是我欠你的。」她哭得近乎打嗝。

「妳欠我的?」符揚怪腔怪調地說。

成萸緊緊摟著他的肩,開始傾訴。

她告訴他自己小時候對他的痛恨和厭惡,稍長開始意識到兩人隱隱約約的情愫;她告訴他自己是如何在心底劃開界限,硬生生將他推到線的一邊去,不讓他踏入心房;她告訴他自己的領悟,告訴他那份對自由和平等的渴求;最終,她告訴他自己的愛,以及這五年來深埋在心底,連想都不敢去想的情慕。

符揚猶如身在夢中,無法相信他這輩子唯一愛過而且以為永遠得不到的女人,正在向他傾訴對他的愛意。

「妳離家出走這麼多天,就是為了想通妳是愛我的,然後等我取笑妳一番?」

「畢竟,當初我是那樣殘忍地將你的愛扔回你臉上,我欠你一個報復的機會。」成萸驀然哭得更厲害。「符揚,我可以接受你不再愛我的事實,但是請你不要恨我,否則我一定支持不下去!」

「成萸,妳這個……」笨蛋!

看她哭得眼楮鼻子全都紅了,玉頰一片濕溽,而他幾天沒能好好吃、好好睡,連胡子都沒刮,兩個人狼狽成一團。

符揚額抵著她的額,閉了閉眼,大大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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