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心 第32頁

「安律師,您來了,好久不見。」安可仰懶洋洋地倚著接待台。

安然的利眼瞥了她一眼,隨即全神貫注在孽子身上。

「什麼『安律師』?你就不是安律師嗎?」

「一間事務所有一個『安律師』即可,人多了怕叫錯。」安可仰閑適地揮揮手。

「又輪到你回來打工的時候了?」安然挖苦兒子。

「你也知道我回來頂多只能打打零工,那就好,我們總算有共識。」

「你的辦公室牆上還掛著你的律師執照,不要忘了!」安然冷眼一凝。

看他們父子倆斗法向來是辦公室福利之一,行政區和接待小姐全豎直了耳朵,听得樂不可支。

「我們進去談。」安可仰牽起她,率先走進會客室。

安然低哼一聲,踅進會客室,挑了桌首的主位坐定。安可仰扶著她坐進一張沙發椅,再坐在她身畔。

「老爸,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他打開天窗說亮話。

安然直勾勾的眼落在她身上。

「您有事嗎?」梁千絮被他瞧得納悶不已。

「我兒子剛才說他有事和我商量。」安然的手在桌面交握。

「我听到了,兩位請自便,我在這里等你們。」

「妳不覺得自己反客為主了?」安然的眉心聳起來。

梁千絮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這里是會客室,而我是客人,所以會客室歸客人使用,兩位大可回自己的辦公室討論。」這是她的邏輯,就好象她行醫的時候也不會去佔用大漢的辦公室一樣。

「妳是什麼人?」安然盤起臂,開始用挑剔的眼光打量她。

安可仰露齒一笑,正要回答,被她輕輕按住。

「如果我告訴您,我白天在市場賣面,晚上在夜市賣CD,教育程度只有國中畢業,明天即將和令郎踏入結婚禮堂,你對我的待遇會不會有差別?」梁千絮好奇地問。

「那要看妳的面攤有沒有合法執照,妳賣的CD是不是盜版,妳有沒有涉及任何不法,以及妳煮的面好不好吃。」安然昂起下顎回答。

梁千絮發誓她在他眼中看見一抹孩子氣的得意閃過。好吧,或許安老先生不如她想象中的僵硬無趣!

「敝姓梁,梁千絮。」她主動伸出手。「我只是區區一介山野小醫師,從未涉及不法,也沒有發生過醫療糾紛。」

「說吧,你找我有什麼事?」老人家與她交握一下,炮火對回兒子身上。

梁千絮點點頭,她也很想知道安可仰帶她來見他父親做什麼。

「老爸,我要閃人了。」安可仰怡然丟出炸彈。

「你忘記我們當年的約定了?」安然哼了一聲。

「你還記得那個不平等條約就好。」安可仰越想越痛心疾首。「我年輕識淺誤上了你的惡當,不過你一個四十歲的大男人欺侮一個十五歲精蟲入腦的男孩,講出去也不是頂光彩的事。」

安然威嚴依舊,眼中那種得意感卻更濃了。

「凌老與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你把他貌美如花的女兒給弄大肚子,教我拿何等顏面再去凌家出入?你闖了這麼大的禍,我只要求你一個小小的條件做為交換,有哪一點不平等?」

「都怪我一時不察,中了你的計。」安可仰轉向她,笑容里充滿懊悔。「親愛的,答應我,永遠不要跟老狐狸律師打交道,因為妳不會贏。」

「你們當年到底訂了什麼約?」她忍不住問。

「哼!你大可搬弄是非,反正我行得正立得穩,不怕你。」安然先撂話堵住兒子。

安可仰不理他。

「話說事發之後,這老頭兒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跟我說︰『兒啊,為父不肖,致家中出汝劣子,損及鄰女清白,吾縱碎身萬段,亦無顏以對先祖。』」

「你們家講話都用文言文嗎?」她好奇問。

「我就說他搬弄是非!」安然盤起手臂,道貌岸然。

安可仰給父親一個白眼。「然後他開始告訴我,一個十五歲的未婚媽媽未來有多麼悲慘,人生有多麼絕望,曼曼的這一生從此毀在我的手里,而凌家父老子幼,又是多可憐、多弱勢、多值得人同情,他則是多痛心多厭世,而這一切都是我的輕率妄為所引起的。」

「這麼說也沒錯。換成是我兒子,我若不把他五花大綁送到女方家請罪,良心怎麼過得去?」梁千絮點點頭。

「照啊!正是如此。」安然一拍桌面,深得其心。

老少兩人當場就惺惺相惜起來。

「放心,五花大綁請罪的過程一點都沒少,這條不平等條約是後來加簽的。」安可仰哼了聲。早該知道老八股和小八股會一鼻孔出氣!

「講了半天,到底是什麼不平等條約?」她越听越迷糊。

安然立刻接下發言棒子。「好,那妳評評理。我知道這個兒子從小就桀驁不馴,越是處罰他,他的反叛心只會越高,所以我把利弊得失分析給他听之後,只提出一個小小、小小的交換條件。」

安可仰馬上像背書一般,念出在腦子里作祟了十幾年的魔音,「『我擔心你不知收斂的個性,總有一天會害了你,所以我只有一個要求--以後你要念書、談戀愛或如何過你的人生我都可以不管,唯獨你的職業必須听憑我的吩咐。』」

「嗯。」她听完了,點點頭。

「嗯?妳只有一個『嗯』?」安可仰瞪住她。

「我沒有听到任何不平等的地方。」她訥訥地說。

「妳不錯,我欣賞妳。」安然龍心大悅。

安可仰一拍腦袋。「妳听清楚,隨我高興如何過我的人生都可以,但是我的職業必須讓他決定。這個機關妳沒听出來?」

「呃,沒有。」

「好,那我告訴妳,我老爸在我高二那年說,他希望我未來當一個律師,他只有這個要求,所以我必須信守承諾!」

「當律師不好嗎?」她反問。

「這不是當律師好不好的問題,當律師就得考執照,考執照就得先念相關科系,所以我的大學科系選擇權便奉送給他了;大學畢業之後,我考完律師執照交了差,不願意繼續深造。于是他又丟下一句︰他和美國的友人計畫在紐約開一間事務所,所以他不是要求我在台灣當律師,而是去美國。為了那個該死的承諾,我不得不再去美國念法學院,考那撈什子的Barexam,又拿了一張美國律師執照!這下子連研究所也听他的了。等我兩國的執照都考上手,也找到一家律師事務所讓我掛人頭,結果呢?這老頭子又說他打消主意,不在美國投資了,所以我必須回台灣替他工作。什麼『如何過我的人生都不關他的事』,從答應這個不平等條約開始,我的人生就整個送到他手上捏圓捏扁了。」

梁千絮對老人家露齒一笑。

安然就是知道兒子言出必踐的性格,才敢這樣豪賭。這該說是安可仰騎士風範,或是老人家教兒有方呢?

「安老先生,您這款條約的邊際效益很高呀!」

「好說,好說。」安然努力維持撲克臉,得意的神色根本掩不住。「不過這小子鑽法律漏洞,竟然給我當一名『人頭律師』,其它時候都在干他自己的冒險事業。」

「您應該感激我起碼還願意當個『人頭律師』。」安可仰冷笑一聲。

「所以你今天進來就是為了告訴我,經過這許多年,你決定做個背棄承諾的小人了?」安然臉容一肅。

「非也非也。」安可仰又笑了,這回笑得極端邪惡。「我翻身的日子終于到了,記得你在我哥大法學院畢業的那一年怎麼說嗎?」

安然真的想不起來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