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坐在餐桌前,互望一眼。
「我懶得理他。」伍父咕嘀,端起碗開始吃飯。
明明自己心里也好奇個半死,還要死撐。伍夫人好笑。
她耐心等著兒子換好衣服,下樓來吃晚飯。
「你今天怎麼這麼準時回家?」看他那副表情,八成在「外頭」吃鱉了。
餅去三個月來,他每天下班一定是窩在李恕儀那里,直到人家趕了才回來的。
啊,她想到了,就是因為兒子身在曹營心在漢,她和老公才沒辦法執行離間大計,真糟糕。
伍長峰臭著一張臉拿起飯碗,扒了幾口,連話都不想說。
「你媽在問你話,你沒听見?」這下子連桌首的男主人也耐不住了。
他放下碗筷,還是一臉被人家欠了八百萬的表情。
「她說今天是冬至,叫我回家陪你們吃湯圓。」
「哼,討好也沒用。」
「問題就在于她不是要討好你們!」伍長峰沒好氣地咬著菜梗。「她要和花藝班的同事、學員去聚餐,不讓我跟,才找理由把我趕回來。」
「她為什麼不讓你跟?」伍父一怔。
「她說,學員都知道她未婚懷孕,如果我跟上去,人家好奇地問上一堆,知道我就是孩子的父親,以後大家見面多尷尬,所以叫我不可以出現她的學生面前。」
「敢情她還嫌棄你?」伍父重重拍了下桌子。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你現在才知道啊?老爸,你兒子只有你和媽才當成寶,人家沒那麼希罕。」
「你你你……你去把她給我叫回……」停!
做什麼?他才不見那個女人呢!伍父死命把一肚子氣話壓回去。
「放心,老爸,她現在搋了一顆五個月大的球,也不怕她跑了,我明天下了班照樣去纏著她,看她能拿我怎麼辦。」他樂觀地說。
「人家不要你,你不會回家來?」
「不行。」他很無辜。「她是我孩子的媽,我愛她,她如果不理我,我會死的。」
伍父听不下去了。
「沒出息!沒出息!」砰,筷子一扔,憋著滿肚子氣刮回樓上。
最沒出息的是,兒子竟然連個女人都搞不定,還被人家趕,真不像他伍某人的兒子!
***
農歷年將近,兒子打算跟哪一方團圓,成了夫妻倆最關心的事——當然,伍父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在跟「那個女人」吃味的。
找了天晚上,兒子又提前被「趕」回來,大家坐在客廳里看電視,伍夫人對丈夫使了個眼色。
伍父清了清喉嚨,先找個話題當開場白。
「你在瞧什麼書?」
這陣子經常看見兒子,一得了暇就捧著一本厚厚的書,讀得津津有味。
伍長峰抬頭,神情因過度的專注顯得有些茫然。
「書師輯。」
「那不是介紹書法的書嗎?」他們父子倆都曾經跟老爺子練過字,他倒不知道兒子會突然重拾興趣。
「對,恕儀買給我的。」
伍父下意識就想和那女孩兒唱反調。
「學書法有什麼用?又不能填飽肚子。」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低頭繼續翻閱。
慢著,那個李恕儀懂得投兒子所好,相較之下,他這個做父親的豈不是輸了她一籌?伍父越想越不是滋味。
「買書算什麼,你宋伯伯寫得一手好書法,你真有興趣,趕明兒我跟他提一提,叫他收你為徒。」書法名家,李恕儀就請不起了吧?嘿!
伍長峰訝然抬頭,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爸,謝謝你。」
他真的這麼喜歡練毛筆字?伍父倏然發現,自己對兒子的興趣,似乎疏于了解。
「阿峰,下個星期就是除夕夜了呢!」伍夫人听他們爺兒倆說了半天,沒一句進入正題,干脆自己下場。
「我知道。」伍長峰這次合上了書頁。
「那……你幾點會回來吃飯?」伍夫人技巧地詢問。
他困擾地扭起眉心。
「爸,媽,恕儀只身在台灣,又懷著身孕,我實在不想放她孤零零地過除夕夜,可是我也不想從家里的這一頓缺席。」
夫婦倆心頭一暖。兒子終究還是顧念著父母。
「……她來了也不會有人趕她。」伍父做出最大的讓步。
伍長峰沉吟半晌。
「謝謝爸爸,那麼,我就去約恕儀一起回來過節。」
三天之後,「那個女人」有回覆了。
「兒子,今年的年夜飯到底要擺幾雙筷子?」伍夫人還是問得非常有技巧,沒有提到任何夫妻倆都不想听見的人名。
伍長峰放下筷子,抽出一張餐巾紙抹抹嘴。
「我忘了告訴你們,恕儀說她不來了,要我祝你們新年快樂。」
伍父簡直不相信。
「我已經都拉下面子讓她過來吃飯,她居然給我耍性子!」
伍長峰聳聳肩,一副「我也沒法子」的表情。
「你到底是如何跟她說的?」伍夫人總覺得不對勁。
「我就一字不漏轉述老爸的話啊。」他的表情很無辜。
夫妻倆互視一眼。
「哪句話?」伍夫人再問。
「我跟她說︰‘我父親叫你一起來吃團圓飯,反正你來了也不會有人趕你。’」
伍父只差沒跳起來破口大罵。
「你白痴啊!辛辛苦苦讓你讀到碩士畢業,書全念到太平洋里去了,你說得這麼直接,人家肯來才有鬼!」
「你既然知道這種態度人家听了不會開心,干嘛要講?」
伍父登時啞口無言。
于是,那一年除夕夜,伍家很鱉地吃了一頓長子缺席的團圓飯。
***
五月中旬的某個夜晚,夫婦倆剛換好睡衣,準備上床睡覺,突然听見門外一陣乒乒乓乓的跌撞聲。
「這是在做什麼?」伍父皺眉。
伍夫人推開房門出來,正好看見兒子從樓梯最後幾階跳下去,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阿峰,瞧你急的,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恕儀打電話來,她提前陣痛了,我得趕去接她。」他匆匆交代完,一陣風似的飆出家門。
夫婦倆望著掩上的大門。李恕儀要生了?
「睡覺。」伍父酷著臉,回房間去。
伍夫人看著丈夫的背影,再看看兒子離去的方向。
唉……
整個晚上,她感覺到身旁的丈夫根本沒睡著,同她一樣。
凌晨五點多,床頭的電話突然大響。
伍父反射性地開燈坐起來,卻不肯去踫電話。她好笑地瞄丈夫一眼,按下免持听筒的按鍵。
「媽,我有沒有吵到你?」
丙然是兒子打來的。丈夫坐在一旁,耳朵都拔尖了。
「沒有,我還沒睡呢。小孩生了嗎?」
「生了,剖月復產,小孩子重三千四百公克。」話筒那端傳來兒子倦啞但興奮的嗓立曰。
「男的還女的?」
「男的。」他听起來很滿足。
「那……」伍夫人頓了一頓。「誰幫恕儀坐月子?」
「我本來想送她上坐月子中心,她說在外頭待不慣,所以我請花藝班的一位老師幫忙。」
「那就好。」
「媽,我還得去填一點資料,先掛斷了。」
「好,你去忙你的吧。」
臥室恢復沉靜。
半晌,她輕輕說︰「我們當爺爺女乃女乃了呢!」
伍父關掉床頭燈,緩緩躺回被窩里。
她靠回丈夫肩上,兩人相倚相偎,直到窗外的太陽漸漸升起。
又是新的開始,世界點點滴滴的改變。院子里那幾株含笑,今兒一早,應該也冒出許多新芽吧?
第九章
「你走吧!我會一個人好好把孩子撫養長大。」
「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用再說了,我已經對你徹底死了心!我決定帶孩子到美國去,一切從頭開始。」啜泣。
「不!」
「走了,這有什麼好看的?」一只大手硬是拖走黏在電視牆前面的女人。
「等一下、等一下,再看半分鐘就好,接下來輪到男主角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