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雪 第19頁

這些東西,都是後來才添置,即使有著一模一樣的外表,卻不是當年的主角了。

和「她」一樣……沙如雪。原來這就是他心中一直講不出來的感覺——不真實感。

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

柯納坐進床沿,深思地望著腳下的地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動也不動,宛如一座雕像。

餅去幾年從他腦中一一流過,相遇,相戀,分離,與沙如雪的偶逢,來台灣,訪墓園,還有墓園里的那陣怪風……

突然間,他笑了,笑容充滿了神秘感。

他愉快地挺起長軀,伸伸懶腰踢踢腳,就著對面牆上的鏡子看看自己。嗯,不錯!很帥!他滿意地揉揉下巴,離開了雪的房間。

叩叩!敲敲隔壁房間,不一會兒房內的人便應了門。

她已經換過一身輕便的家居服,素衣素裙,更顯得清麗。

「我改變主意了。」

「你是指……」

「我不急著回美國了。」他一臉笑吟吟的。

這男人的情緒落差還真大!沙如雪在心里暗自嘀咕。「也好,難得來台灣一趟,當然要四處去玩一玩、看一看,明兒個我帶你去姊姊生前經常拜訪的幾處景點,憑吊一番。」

「謝謝。」他點了點頭為禮。「既然你如此好客,我就再厚顏一點,提出一個不情之請了。」

「請說。」

「逗留在台灣的期間,希望你能收容我。」

「什麼?」沙如雪吃了一驚。

「我就睡雪生前住的房間吧!」他很大方地替自己決定了。

「可是……」

「我只是感受一下她的存在,不會弄亂房里的任何布置。」

「葛瑞先生,我願意全權招待你,替你訂最好的飯店房間。」

「雪的房間,對我而言就是最好的飯店房間。」

「不行的!」

「為什麼?」

「我……我還住在這里呢!」她羞得面紅耳赤。「這間小築距離主院落有一小段距離,我們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不妥當啦!」

「我想,安先生應該不是一個食古不化的男人吧?」他挑起眉。「而且,他既然能與未來的小姨子日久生情,可見本人也是個浪漫的奇男子,那一定更能體會我想追憶已逝愛人的心意才是。」

「你不懂,楊家是個歷史悠久、規矩很多的古老家族,對男女之防尤其看得嚴重,如果讓楊老先生發現我的住處里收留了男客,他一定會犬發雷霆的。」她有些急了。

「中國人不是有『好客』的名聲嗎?」

「可是,我終究是個快出嫁的女人了……」

「如果你真的如此擔心旁人會誤解,不然這樣吧!我打個電話親自向安先生解釋。終究你們兩人也是準夫妻了,為了避嫌,在我停留台灣的這段期間,你去他的府上借住幾宿應該不會落人話柄。」

這下子更離譜!他厚著臉皮硬要留宿也就罷了,居然還想把主人趕出去外頭住,自己鳩佔雀巢。

「不必了,我相信我的未婚夫是一個明理的男人。既然葛瑞先生對我姊姊這麼有心,在你停留台灣的期間,就不必客氣,盡量住下來吧!」沙如雪除了苦笑,還能如何?

「謝謝。」他一點也不愧疚。

「請問……你打算停留多久?」

他露齒一笑,亮閃閃的白牙在傍晚的霞照里實在很刺眼。

「都可以,我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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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急?他不急!

天下有這種客人嗎?一句「不急」就賴在人家家里不走!

從那天宣布完之後,偉大的柯納‧葛瑞先生已經住在她的屋檐下七天了。每天除了拉著她散步、聊天、東模模西踫踫之外,什麼事也不做。

當然,他很大方地說,主人不必特別招呼他,盡可以回復自己日常的生活步調。可是,哪個女人家里多出一個近兩公尺的龐然大漢,還能視而不見地繼續過生活?

旁的不說,光每天早晨起床,睡眼惺忪,跨出房間第一步就看見一個巨人笑容滿面地杵在門口,邀她一起去晨間散步,就足以嚇光所有睡意了。

他們兩個人,每天一起吃、一起睡——當然是不同的房間,即使和她訂了親的未婚夫安君崇,也沒和她如此「親密」過呢!

幸好小屋本來就地處荒僻,平時她的起居也都是自炊自理,園丁偶爾才來巡一次,劉嫂和司機口風很緊,而君崇最近公司忙,鮮少來找她,每天只通通電話,所以柯納寄住一事還未真正被外人察覺。

楊宅人多口雜,奇奇怪怪的流言特別多,她又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外姓人,平時日常起居就已經很戰戰兢兢了。收容他的事,她並沒有向大老爺報告,只希望柯納能在形蹤曝光之前,盡快回美國去,再不然也搬到外面飯店,別在她的地盤上制造緊張氣氛。

這天晚上,吃完了飯,她想躲回房間里工作,卻被「客人」硬是叫住,邀她一起到院子里賞月聊天。

今天是初二!可惡!

屋內溫暖的黃光流泄而出,落在門廊前的他們身上。柯納拉著她坐在台階上,滿天銀月與星芒爭輝。

「原來你是畫插圖的。」他拿起一片餅乾,有一搭沒一搭地啃著。「我不記得雪會畫圖,起碼我從沒見她畫過。」

「畫圖是我的興趣,不是姊姊的,她自己另外有工作。」她悶悶地說。

「你整天待在家里,會不會很悶?」他不追問雪的事情,倒是對她好奇得不得了。

「我的身體不好,不適合出去上班。」

「是嗎?」暗夜里,他雪白的牙齒笑咧得分外明顯。「同樣是雙胞胎,雪的健康狀態倒是好得很。」

「所以,從小就有很多人打趣我們,說妹妹的營養全給姊姊吸收去了。」

「是嗎?」又是那種古里古怪的腔調。「多告訴我一點你們的事。」

「過去一周你听得還不夠嗎?」她只能嘆氣。

「我還想再听。」他微微一笑。「你說,六年前發生火災之後,你在醫院里住餅一段時間。」

「對,我被火災嚇到了。」

「有任何後遺癥嗎?譬如記憶錯實、或短暫喪失……等等的?」

慢著,他該不會在想她以為他在想的那件事吧?

「我的記憶沒有任何問題,既沒有喪失,也沒有錯置,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只是受到驚嚇而已!」她說得清清楚楚、斬釘截鐵,只差沒加一句——我不是你希望的那個人,死心吧!

她也很希望姊姊還活著,但是,宜雪就是死了,人力無可回天!

「了解。」他聳了聳肩,回頭賞月去。「繼續!」

「繼續什麼?」

「繼續說一些你的事。」他給她一個親切的微笑。「出院之後你就開始畫圖為生了?」

「對。」他為何對她如此好奇?

「沒考慮過搬出去嗎?」

「學生時代我和姊姊都提過,老爺子以我們年紀大小,讓人擔心為由,否決了,在大學畢業那年,火災便發生了,我也因為身體健康因素,遲遲沒再想過搬出去獨居的事。」她低頭把玩手指。「留在這里,好歹還有一點同胞手足的回憶。」

「真巧。」

「什麼東西很巧?」

「我只靠回憶而活,你也只靠回憶而活,這不是很巧嗎?」

柯納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帶給她不祥的預感。

他該不會受刺激過度,想把焦點轉移到她身上,找個替身來「睹妹思人」吧?

「柯納,你听我說……」她打算把一切攤開來談。

「咦?有流星!」他抓住她的手,興奮地指著天上。「快!快許願!」

然後就閉著眼楮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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