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來運轉 第22頁

「你不是要找夏攻城嗎?」長發姊姊的嘴角噙著一抹神秘的笑意。「你要找夏攻城,我就帶你去找夏攻城。」

※※※

夏攻城的心情還不錯。

台灣的報稅年度已經改到每年五月,因此,他先把一堆工作趕完,搶在下一波忙碌潮轟炸而來之前,騰出了四天的假期。

這四天出國去太趕了,而且那丫頭也沒有護照,或許他們可以考慮往南部跑,到墾丁曬曬久違的艷陽。

他從計程車里下來,踏上公司大樓門前的紅磚道。玄關的玻璃門里,警衛已經看見了他,主動迎出來,和他寒暄幾句。

「夏先生,今天沒開車出去?」在這棟大樓里待久了,警衛和幾家公司的負責人都已經混得很熟。

「對啊,外面停車位難找,還是計程車比較方便。」他微微一笑,踏上台階。

眼角餘光一掃,咦?不遠處,斑馬線上那道嬌白的身影——是她嗎?

他含著不自覺的笑意,轉了個方向,又下了台階,往十字路口走過去。

一切發生得如此快速。

他的腳步才踏上斑馬線,走不出數步,一陣喇叭聲突然震天價響,隨即是驚天動地的撞擊聲。

「啊——」不知是哪位女高音路人甲發出的尖叫,震得他的耳膜隱隱生疼。

別叫了,有人出車禍嗎?還不快叫救護車!他好心地想站出來指揮現場,卻發現,自己竟動彈不得?

這是怎麼回事?他登時出了一身冷汗,撕心裂骨的疼痛隨即鑽進他的皮肉里。

被撞倒的人,是他?夏攻城震驚地躺在地上。

若不是疼痛太烈,他肯定會破口大罵。是誰這麼不長眼楮?斑馬線上沒有禮讓行人不打緊,還闖紅燈!

春陽暖暖,卻曬得他眼楮都睜不開。他從來就不喜歡意外的,更是該死!

玉京子呢?但願她沒有親眼目睹到他被撞倒的情景,否則準嚇壞了她。

思緒方落,強烈的痛楚讓他暈了過去。

※※※

其實,他不該意外的。

神智漸漸重聚起來之時,夏攻城齜牙咧嘴地想。

每回有她在左近,他總是會撞上倒楣事,屢試不爽。

印象中,從久遠以前便是如此了。最初的最初,是始於何時呢?

「看你這模樣,修行應該也不少年了吧?沒想到也會有落難的一日。」咯咯嬌笑的語音突然在他耳畔響起。

他抬頭,赫然發現自己竟然不在醫院里,而是懸在陡峭的絕壁邊緣,身下攀著一株單薄的小矮叢。

而玉京子,身穿一襲淡綠色的襖子,沁著他熟悉的翠曇花香,只用一只足尖點在突出小半塊的壁岩之上。

凜風從絕壁底呼嘯著卷上來,她的縴軀跟著搖搖擺擺的,臉上卻絲毫畏懼的神色也沒有。

「你怎麼會在這里?」他月兌口問出。

「我一直生活在這里呀。」玉京子忽然綻出一抹調皮的笑。「听說修行深厚的人都會有一顆金丹呢!你的金丹一定又圓又大,借我瞧瞧好不好?」

夏攻城蹙起眉心。「金丹?我沒有那種東西。」

那不是尼姑和尚坐化之後,尸體燒成灰才會出現的「結石」嗎?

「怎麼沒有?你的修行起碼超過千年了吧!你的金丹一定很可觀,借我看看嘛!」她甜蜜蜜地哄道。「你把金丹借給我,我就救你上去。」

柔白的指往上比一比,他跟著抬頭,發現崖頂距離他約莫只有一層樓的高度,要爬上去並不是難事。

「你也跟我一起上來?」他听見自己問。

她沒料到他會如此提議,登時一怔。

「好。」

於是,夏攻城不知道自己怎麼弄的,總之,一股熱氣從他口里噴出來,在眼前凝聚成一顆灰白色、直徑約莫三公分的圓丸。

這妮子好不害躁,他才剛吐出來,她一把就搶了過去,連聲「謝謝」也不說。

「好了,快把我們倆弄上去。」

「來,抓著我。」她向他探出一只手來。

他舉手想去握,咦?他的手呢?

他四處檢查,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一只像「手」的東西。他有些緊張,身體開始蠕動起來。

「喂,當心,別再爬過去了,那一邊的土石比較松……」

「啊!」

來不及了,他已然滑落萬丈深淵。

痛……

仍然是那漫天徹地的痛。

懊死的丫頭,若非她搶先討了他的金丹去,他即使滑下千丈萬丈,也還能保有一口氣在。現在,被她害慘了!

他氣憤難平。有種你別跑!被我逮著,非好好揍你一頓不可!

在即將粉身碎骨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辦到的,只覺得元神一震,及時從肉身里逃了出來。

受到一番震蕩,他的神魂模糊飄游著,悠悠、蕩蕩,不知又過了多少年歲……

待他再凝聚起意識時,痛感已經消失,眼前又有一株熟悉的樹影亭立,熟悉的佳人就伴在樹影旁邊。

這回景物變了,他們倆再不是懸在危崖上,而是位於一處古雅的莊園里。她的身軀被栽在水盆大的陶器中,奄奄一息,元神也忽隱忽現,即將幻滅。

調皮的丫頭,這下子可輪到你落難,換我生龍活虎了吧!

「哈!」他笑了出來。

她有氣無力地抬起頭,眼圈畫著兩抹深沉的青影。

「你病了。」他心頭一緊,惡作劇的心情登時消失。

她緩緩點頭,每回頭垂了下去都像抬不起來似的,讓他更心驚膽戰。

「別怕,我帶你去看醫生,打個針就沒事了。」

他溫柔地將她擁進懷里,親了親她的頭頂心。一如每個夜里她偷溜進他的臥房時,讓他安撫睡去的姿態。

她哀傷地瞧著他。

「你怎麼不說話呢?」

她只是遲緩無力地搖著頭,記憶中那個活潑靈透的小女孩早已消失無蹤。

他不知該如河是好,只好緊緊擁著她,將己身的溫暖渡到她身上。

說不準兩人相擁而立了多久,她的身軀突然開始癱軟。

他大吃一驚,回頭一看,發現陶器里的小木叢,已經從根部漸漸腐蝕上來。

這可嚴重了,園藝書里說得很清楚,植物若從根部開始腐爛,情況非常凶險,一定得把發生病兆的部位刮除,再噴上一些藥劑,另外換一盆乾淨的植士才可以。

慢著,園藝書?他是在什麼時候看過的呢?是現在嗎?混亂的時空與影像在他腦海里交錯。

算了,這些不重要,先處理她的病情比較要緊。

他蹲下來想挖開土,赫然發現自己的手又不見了。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用嘴一口一口咬掉她的潰爛之處。好不容易把腐敗的部分清理乾淨,他也累得氣喘吁吁了。

「你等著,我去幫你找一盆乾淨的士來。」

她虛弱一笑,精神仍然委靡,眼眸卻充滿了感激。

他才轉身離開沒兩步,一陣不亞於女高音路人甲的尖叫聲響了起來。

「哎呀,不好了,被咬啦!」

「誰被咬啦?誰被咬啦?」

一群紛亂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團團將他環住。

有一個衣飾俗麗的男人竄出來,指著他鼻子大罵︰「你這孽畜,我瞧你來了之後,我的寶貝兒一日好過一日,才讓你留下來替她沖沖煞,沒想到你反而回頭噬主。這樣的畜生,留你何用?來人啊,給我亂棍打死。」

喂!這位大叔,你講話要憑良心。

可,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駁,一陣黑壓壓的棒影子便往他頭頂上招呼下來。

痛……

還是痛。無邊無際的痛。

跋在元神隨著肉身受到重創之前,他又及時逃了出來。饒是如此,這一劫仍然讓他陷入深眠,在寂滅無為里休養了許久。

他為什麼這麼倒楣?真元重固的那一日,夏攻城不禁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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