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略整頓了幾盆大型植物,再看看手表。嗯,已超過三分鐘了。
他的眼楮開始往室外瞟。
手下又開始整理幾盆正實驗育種中的花卉,心神在飄移……
最後,從牛仔褲口袋里掏出今早投進信箱的小紙條︰
鐘大哥︰
我來了,早上八點,去上課前,你不在。
我走了,下午三點,下課以後,再來。
仙恩
真是言簡意賅。
他不禁搖頭微笑。
這娃兒是什麼事這麼急著找他呢?弄得他跟著也毛躁起來。
不可否認,自己很欣喜于她的來訪。她的一舉一動總讓他覺得說不出的可愛,很期盼每一段與她相處的時光。
她的可愛不是那種小女孩式的,畢竟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如果還在裝可愛,未免令人毛骨悚然。
她的可愛是一種很俐落靈透的感受,猶如含露初綻的小野花,眉宇間總是藏著盈盈笑意,鮮活動人。
每當兩人談起天來,她時而調皮淘氣,故意說一些他听不懂的新新人類語言捉弄他,時而正經嚴肅,對動植物的關愛令人深深動容。
因著她是他少年時期,唯一甜美的片段,他便格外對她另眼相待嗎?或許是吧。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又硬撐了幾十鐘,俏人兒尚未現身,他放棄了。洗干淨手上的塵土,出門去。
他一如以往,舍門口的康莊大道,從側面一排矮叢之間穿過去,繞過幾株柏樹,人未踏出小樹林外,一聲聲怒氣十足的斥罵便傳入耳中。
「臭小孩!臭小孩!臭小孩!」
啪!啪!啪!
「嗚……我要跟我媽媽講,嗚……」
「你還敢惡人先告狀?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啪!啪!啪!
「嗚……對不起啦,我下次不敢了啦,嗚……」
「跟小白道歉!」
「為什麼?它只是一只癩皮狗,又听不懂。」
鍾衡抬起頭,無語問蒼天。
這一幕還真是熟悉呀!為什麼十多年前和十多年後,他每經過公園,都會看見她在修理小男生?
「你還敢回嘴,好,再賞你幾記無影神掌。」
「哇!不要了啦!對不起,對不起啦!」
唉,再不出去解救,要出人命了。
他嘆了口氣,慢慢踏出涼蔭,朝公園中央的石椅子踅過去,五、六只顏色各異的狗兒,或坐或站,散在四周的草坪上。
仙恩把調皮的男孩按在膝蓋上。這小表剛才居然拿了銹鐵釘想逼小白吞下去。小小年紀就這麼狠惡,長大之後怎麼得了?
「你下次再敢欺負小動物被我看見,我就去學校告訴你們老師。」
驀地,一陣黑影擋住曬煞人的熾陽。
打人的人,與被打的人,同時抬頭看看來者何人。
一道背著陽光的巨型剪影杵在他們身側。§§§來人一臉嚴肅,濃眉合著殺氣,正「惡狠狠」地瞠住他們兩人。
「你們……」壞人才剛說出一個發語詞。
「哇……」小男孩倏地放聲大哭,「媽媽,爸爸!救命啊!有壞人!壞人要綁架我!」
他猛然掙月兌了仙恩的掌握,一溜煙狂奔而去。
壞人?綁架?鍾衡不可思議地瞪著他離去的方向。
「我是來救他的。」居然這樣回報他!
仙恩大笑出來。「你怎能怪他呢?連我第一次遇到你都被嚇住了,你皺眉不笑的樣子實在像極了角頭老大。」
「真是多謝你了。」他干澀地說。以後要記得時時提醒自己,把笑容粘在嘴上。
「綁架犯,天啊!丙然很像。」她爆出很沒氣質的狂笑。
年輕鮮活的氣息從她四肢百骸輻散出來,恍然間,竟不知是陽光照亮了她,抑或她染亮了陽光。
「每次遇到你,你總是在替貓貓狗狗的主持正義。」他輕語。
「每次?」
他立刻回過神來,輕描淡寫地帶開話題。
「你今天不是有事來找我嗎?」
「喔,對了。」她成功地被轉移了注意力。「來,我先幫你介紹幾個朋友。」
堡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宛如孩子王,回頭向幾只散開的狗兒召喚。
「小黃,小白,小黑,小花,皮皮,你們統統過來。」
幾只狗兒早被太陽曬得眼花撩亂,隱到樹蔭下避暑了。一听到帶頭老大的招呼,精神大振,砰砰通通地全跑到他們跟前來,五只一字排開,猶如行軍一般,直挺挺地坐下。
鍾衡發現它們看起來不像一般家犬,脖子上卻都掛著預防接種的狗牌,鼻子濕潤,眼楮明亮有神,看起來顯然照顧得極好。
「小黃是四年前逛來我們社區的;小白兩年前來的;小黑資格最老,社區還在打地基的時候,它就來了;小花是小黃帶來的,皮皮是社區一戶可恥的居民搬家時丟棄的。另外還有三只叫蛋蛋、豆豆和大福……」
「等一下!」鍾衡被一長串狗兒流浪史沖得頭暈眼花。「它們和你今天想找我談的主題有什麼關聯?」
說時遲,那時快,仙恩在狗陣容里東推右擠,陪它們一起坐在地上,當場他的身前眨著六雙水汪汪的大眼,每雙眼楮都滿懷期盼的沖著他瞧。
鍾衡被他們——呃,或是它們?她們?——總之,他被這群雜技團看得手臂泛雞皮疙瘩。
「如你所見,小黃它們是一群被人類狠心丟棄的流浪犬,來到我們社區之後,重回了人類關愛的懷抱。]她兩只縴手按在胸口,以著傳教士的感性口吻訴說。「這幾年來,我們社區一直將小黃它們放養在出入口的空地上。」
「在『我的』空地上?」他不可思議的叫。
六只動物一起瑟縮了一下。
他們六個就像童話里即將失去家園的小孩,而他呢?負責扮演那個無惡不作的大地主。這太荒謬了!
「我們當然知道那塊空地是『你的』,我們也不會跟你搶,我們……只是……嗯,你知道的,這塊公園的地也不小……」萬般哀告變成一記乞憐的眼波。
謗據她一個多禮拜的觀察,對于鍾衡,走軟的絕對比來硬的有用。
「公園是我未來的溫室,比我自己住的房子更重要,而你居然想打它的主意?」他的臉色陰沉無比。
她挺直了身體,兩只小手懇求地握在胸前。
「我只是要求你分給我們一點點點點……」她的拇指和食指比出零點五公分的距離。「……的空地就好。」
「這一陣子,所有狗狗都住在哪里?」
「我家院子里,可是院子只有三坪不到,要收容八只成犬,空間根本不夠,我只要求你分一小小小小點的地給我就好。」她連忙解釋。「而且這座公園如此漂亮,你也舍不得把它全部鏟平吧?」
「舍不得,不代表我願意一群狗在我溫室門口晃來晃去的。」
八只狗!不是一只,兩只,三只,四只,是八只!想想八只狗聚集在他家門口的情景,想想它們的味道,整個環境……天!他又不是瘋了。
他雖然對植物有極度狂熱,對動物可完全沒有推己及人的胸懷。
他不喜歡狗,不喜歡貓,從小就不喜歡。他甚至不太喜歡人!
「你再考慮一下嘛,它們可以免費幫你生產有機肥料。」
「我不要免費的有機肥料。」他斷然拒絕。
「可以幫你看門。」
「我有固定的保全公司。」他很固執。
「可以當你無聊時的玩伴。」
「我已經訂了《公子》。」他毫不客氣。
##%%%%#……若非顧及家教和形象,仙恩已開口罵髒話了。她此生還沒被任何人氣到想說粗口過。
「有錢人家還那麼斤斤計較,會被人家笑的。」她聲音不自覺大起來。「不然我用租的總可以吧?你說個價錢出來,回去我和家人參詳參詳,總之一定讓你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