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自已平時對老夫人冷淡不已,滿心以為她是存有私心,還算是錯待人家了。婉兒頻頻嘆氣,唉!回去得找個機會向老人家賠個罪。
「洛離家之後,喬瑟夫便和你結婚了?」
「是的,一年後,我生下兒子,他取名為——杰森。許多人都以為,喬瑟夫是以父親之名為兒子命名,可是我知道,不是的。」瑟玲輕聲說。「我知道,他是因為誰,而替兒子取名為『杰森』。」
「他的生活里布滿了你的影子,連我,都只是你的影子。」蓋倫踱回窗前,正好隱在簾幕灑下的陰影里。「我是如此愛他,可以為他舍棄生命,他看見的卻從來不是我。」
這就是他一生的寫照嗎?
畢洛望著蓋倫,和自己相似的身形,相似的發色,相似的寂靜,忽然為蓋倫感到悲哀。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悲哀?即使離家多年,喬瑟夫的狂熱依然無時無地不影響著他。若自己真正掙月兌,在金融界縱橫的,就只會是「杰森‧洛‧羅夫特」而已,不會是「魔蠍蓋佩歐」。
這世上,原不該有「畢洛」,是喬瑟夫造就了「畢洛」。
「即使是影子,我們三人之中,你卻是最幸福的。」畢洛緩緩開口。
扒倫回身望他,眼中充滿悲傷和不解。
畢洛走到他身旁,也望著紅塵間的行色勿匆。
「即使我是正主兒,又如何呢?喬瑟夫給我的,全部是痛和恨,給你的,卻是他最好的部分。那些不及給『杰森』的溫柔,全給了蓋倫。因此,在喬瑟夫眼中,無論你是蓋倫,或是杰森的代替品,都不重要了。」
扒倫怔然不語,彷佛從未從他所說的觀點來看事惰。
是啊,杰森何其悲慘,童年被毀得一塌胡涂,及長還被逐出家門。而他,他享受過喬瑟夫的關懷和溫存。甚至連喬瑟夫最看重的事業和後代,臨死後,也一並托付給他。
喬瑟夫對他,不全然只是影子,應該是有感情的吧?即使只是影子,相較於杰森的苦恨,他也是一道幸福的影子啊。
扒倫緩緩扯動嘴角。
多年的桎梏,在這一天得到釋放。而解鈐之人,竟是那最不可能的——杰森‧洛‧羅夫特。
午陽透過簾幔,將他的笑,點綴得分外溫存。
「我不愛蓋倫,他也不愛我,但我們倆都有心,即使缺乏愛,仍願意和對方共度今生,因為我們都關心小杰森,希望盡可能讓他在沒有缺憾的環境下長大。」瑟玲輕吁一口氣。
累積在心頭多年的巨石,終於得到舒緩。原來,把它說出來的感覺這麼好。
「他是為了不負喬瑟夫之托,那你呢?」婉兒溫柔地問。
「我也是啊。」瑟玲微笑,一顆瑩亮的水珠在眼尾凝聚,終至緩緩滑落。「喬瑟夫不愛我,可是……我真的愛他,他是我的丈夫,永遠是。」
「我也愛洛,永遠愛他。」婉兒攬住嫂嫂的肩,依偎在她肩頭,像只依人的小鳥。「無論他們兄弟倆有任何糾葛,對旁人而言,羅家的男人,是天生讓人愛的。」
兩人相視微笑,兩顆心熱融融的,因為她們剛才分享了同一種情懷,同一個秘密。
頂上的雲層更濃密,甚至起風了。
「哇,我有點冷。」婉兒打了個寒顫。
瑟玲猛然醒悟。「快下雨了,你身體還虛著,我們回宅子里去吧!」
兩人隨意收拾一番,瑟玲提起野餐籃,婉兒收起毛毯,兩人走到縛船的桿子前,愣住。
「船呢?」婉兒的下巴掉下來。
「在那里!」瑟玲手指發抖,指向飄到湖心的小船。
「老天!」婉兒大叫。
兩人面面相覷。是哪個白痴沒把船綁緊?
「還沒回來?」
畢洛和蓋倫俱是一愣。
「對啊。」小路也開始覺得不對了。
方才她抱小朋友回家後,因為有孕在身,容易困頓,不小心也睡著了。待五點多醒來,畢洛正好回家,大家都發現婉兒和瑟玲竟還沒回返。
後山距離近,安全上不至於出問題,莊園里一時竟也沒想到要派人出去尋。
「外面已經開始飄雨了。」蓋倫憂心忡忡地望天色一眼。
「我們去湖邊看看。」畢洛當機立斷。
「我跟你們去。」小路連忙說。
「不用了,你若出去淋雨,受了風寒可就不好。」畢洛勸止了她,偕同蓋倫立刻出門。
兩個男人迅速來到林間湖畔,雨已從飄飄鵝毛,便成綿綿密密的發絲,雖然雨勢仍不大,卻讓人濕得很快。
視線被雨幕阻隔,他們只看見湖心的沙渚有些淡黃影,卻瞧不真切是不是她們兩個。
「其中一艘船在這里,那另一艘呢?」蓋倫指著方才小路劃回來的小船。
畢洛張望了一眼,下巴抽緊。
「在那里!」他指向飄往另一側的小船。
沙渚上的黃影開始揮動。
那兩個白痴女人把自己困在湖中央!
畢洛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氣。他決定先氣,要笑可以回家窩在棉被里笑,但這兩個女人得好好教訓一番!
和蓋倫交換一眼,顯然對方也有同感。
兩個男人慍慍然,先登上小船,劃向另一艘,再各劃一船,回到沙渚上。
瑟玲一頭長發濕淋淋的垂在臉旁,手足無措地站在平台上,一迎上丈夫擔憂惱怒兼而有之的眼神,囁嚅地說不出話來。
而婉兒呢?
她抱著膝坐在地上,身上蓋著毛毯擋雨,並不裝可憐,反而是很憂郁的神情。
畢洛面無表情地蹲在她身前,兩人都不說話。
「想回家了嗎?」他終於先開口,聲音還是很冷淡。
婉兒不應聲,也不看他,只郁郁頷首。
「還不起來?」畢洛向她伸出手。
婉兒搖搖頭,終於看起來有些可憐相了。
「怎麼了?」畢洛傾身問,心里終究是擔心的。
「你背我。」婉兒低聲撒嬌。
畢洛長嘆一聲,真拿她沒辦法!轉過身去,寬偉的背蹲在她眼前。
婉兒漾出甜笑,軟軟趴在他背上。
「我們各自回去吧!」畢洛向蓋倫夫婦交代之後,先走向自己那艘船。
即使在他振臂劃船時,婉兒仍膩在他背上,不肯下來。
船靠了岸,畢洛又負起嬌妻,漫步在林木間。
有了枝葉的遮蔭,雨勢稍微小些,只是上方常凝聚大滴大滴的水珠,撲通滴落到頭頂。幸好婉兒全身還覆著毛毯,雨打不著她。
「你想瑟玲和蓋倫會幸福快樂嗎?」婉兒倚在他背上閑聊。
「你想做媒人婆?人家已經結婚了。」畢洛微微一笑。
夫妻倆繼續在林間行進,畢洛小心避開一些闊葉,以免太大顆的水珠透濕她的毛毯。
「他『傷害』過你嗎?」婉兒忽然問。
畢洛的腳步頓也沒頓,一種自然存在的默契,讓他們彼此都明白話題是什麼。
「如果你是指,他有沒有對我性侵害,答案是沒有。」雨聲的影響,讓畢洛的話語淡而縹緲。「他的自尊不容許他做出這種事!而且他很清楚,即使我的年紀比他小,力道比他弱,我也會奮勇抵抗至死。他硬要得逞的結果,只會毀了我的自尊和驕傲。而我一直吸引他的,就是這份自傲。」
「他傷害了別人?」婉兒輕聲猜測。
畢洛沒有立刻回答。
「傷害了她。雖然強暴未果,對嬌弱的蘿蘭而言,卻是一項不可磨滅的恥辱。她既不可能再嫁進羅家,日日面對曾傷害過她的大伯,又不願和我分開。於是第二天她溜出醫院,爬上羅氏輕航大樓的天台,往下跳。」
婉兒收攏雙臂,緊緊埋在丈夫背上。一股心酸的感覺,讓她想為那個傻女孩而哭。
「她才十九歲,是那樣一個純良柔美的女孩……我只需和她說一句話,她就會開心老半天,仿佛我做的不只是說話而已,而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她。」畢洛喃喃低語。「我曾經站在她往下跳的地方,想像她那樣膽小的女孩,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跳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