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里收著婉兒的殷殷叮囑,風師叔的三十六道護身符,小路拎起一只行李袋,一顆微惴的心,飛向洛杉磯。
黑頭發,黃皮膚。黑頭發,黃皮膚。到處都是黑頭發,黃皮膚。
她放眼望去,幾乎都是和她一樣長相的東方人,洛杉磯被華人統佔了嗎?原本尚有幾絲人在異邦的畏怯,登時平撫了不少。
「王劬呢?」她記著婉兒的叮嚀,站在原地,不敢到處亂跑。
頭上的英文寫著,這里就是機場大廳。四面八方舉滿了尋人的紙排,沒有一面是找她的。
「王劬認得我,應該不需要舉紙牌吧。」她喃喃自我安慰。
話說回來,王劬真的認得她嗎?他們已經兩年沒見了。
王劬碩士班的第一年暑假,事先連打了二十八通電話,就像二十八道金牌,非要逼她飛來洛杉磯不可。結果小姐她為了照顧承志叔叔的小孩,不小心也跟著染上腸病毒,假期也跟著泡湯了。寒假她又嫌冷,不想飛。
每次電話里聊天,她都催他放假要回台灣來,但他過節或放長假幾乎都耗在王家在洛杉磯的公司里實習,所以,前年一別,兩載時光就這麼匆匆晃過。
今年她和婉兒都大學畢業,從學生恢復為「自由之身」王劬今年也拿到碩士文丕憑,八月份要到紐約大學博士班報到。如果她今年再不來,明年以後就只能去東岸,玩不到洛杉磯了。只可惜婉兒事先和同學約好了去歐洲玩,不能來一場雙姝同游美國記,讓美國人看看什麼叫正港的東方美女。
小路從背包里掏出一面小鏡子,左照照右照照。
「我沒有變很多,王劬應該認得出我吧?」她連發型都沒變,衣服還故意穿前年送他出國的那一套。
王劬怎麼還不來?
人海中突然冒出一張熟悉的臉孔,她眼楮一亮。是王劬!他找來了。
王劬四下張望著,似乎在搜尋她的身影。當他臉孔轉向她的位置時,心頭一股不知是什麼的沖動,突然讓她撲通蹲下來,避開他的視線。
心髒怦怦、怦怦狂跳。奇怪,她在緊張什麼?
小路連拖帶拉,連蹲帶走,伏到一排塑料長椅後面,從椅背的夾縫間偷看他。
哇,王劬。好久不見了。
他的頭發長了一點,以前為了運動方便,剪得很短,琨在己留成西裝頭,看起來更斯文俊秀。
咦,他鼻梁上騎著一副眼鏡,不會是念書念到變成斗雞眼吧?她躲在椅子後頭竊笑。
他的容貌不變,卻又有點變了。
是了,是氣質吧!以前的王劬愛笑愛運動,是個健朗的大男孩,而現在的王劬,整個人沉穩下來,瀟灑中帶著氣定神閑。
他像個大人了,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王劬的眉眼間開始出現焦急之色,想來是找不到她,在緊張了。小路不敢再開他玩笑,免得未來三個星期被他虐待。
她正要站起身——咦?那個女人是誰?小路趕忙又伏低到椅背後偷看。
一個黑色大蓬髻頭發的哺乳動物從另一個方向叫住王劬。王劬看向那個美得很野的外國女孩,含笑揮了揮手。那女人跑過來,用力投進他懷里,膩在他身上甜甜的笑。
那是他女朋友嗎?他特地帶女朋友來接她,想介紹她們兩人認識?
一股無明心火從小路腦中焚燒起。
這只!死性不改!到了美國還不忘拈花惹草,也不想想人家婉兒還在台灣等他!
哼,他等著好了,她不會給那只騷狐狸不,不能罵狐狸,會罵到繁紅阿姨——她不會給那只野蝴蝶好瞼色看的。說什麼也要替婉兒出這口氣!
哇,哇哇哇!那個女人居然大庭廣眾下,和王劬擁吻起來,真是太、過、分、了!
小路決定了,她甚至不想給這對奸夫婬婦任何臉色看,她要直接回台灣!
她抓起行李,氣悶地刮向另」個出口。
「寧小姐?」
完了,是方才坐在她旁邊的那個牛皮糖。
「周先生。」她硬著頭皮,勉強回過頭一笑。
都是婉兒出的餿主意,什麼「問一旁的人是不是到洛杉磯,然後跟住他」,結果她殷殷垂詢的結果,卻讓對方會錯了意,開始纏著她不放,問姓名、問電話、問地址、問嗜好,問得她一個頭兩個大,天性又不擅長拒絕人家,于是最後六個小時的航程只好裝睡了事。
「你找不到來接你的人嗎?」周先生笑得很興奮,美女卡在上不上、下不下的處境,才能顯示他英雄救美的可貴。「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司機就在外頭等著,讓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謝謝你,我已經找到我要找的人。」小路匆匆繞過他,努力往前面擠去。
苞屁蟲也匆匆繞過路人甲,努力往她身後釘住。
「沒關系,不用客氣,能夠為美女服務是我的榮幸。如果你今晚找不到地方歇腳,寒舍很歡迎你的光臨。」
我又不是應召女郎,還四處去睡陌生人的家。小路心里犯嘀咕。
「不用了,謝謝。」她的手忽然被他拉住,小路大吃一驚。「周先生!」
「請讓我幫你提行李。」他笑嘻嘻的。好清純的小姐,玉手稍稍被踫一下,臉蛋就羞紅了。這麼內向的女孩一看就很好吃。
「真的不用了!請把行李還我。」小路又羞又急。怎麼一踏上洛杉磯就事事不順呢?
哎呀呀,她眼眶紅了,要哭了,世界上居然還有這麼純的女孩!周先生簡直心癢難搔。
「小路!」熟悉的呼喚隨著大大的步伐趕過來。
「王劬!」小路丟下行李和牛皮糖,直直撲進一副寬闊的胸膛里。
「這位先生,你想騷擾我的朋友嗎?」王劬穩穩承接住她,用嚴厲的口
吻和眼神逼問牛皮糖。
般了半天,清純小雛菊已名花有主,這位「主」個頭還比普通人大。
「我……沒有沒有,一切都是誤會。」周先生連忙放下行李,一溜煙鑽進人群里。
「別怕,他已經走了。」王劬緊緊抱著她,拍拍她的背心安撫。
他就是知道小路天生不懂得拒絕人,若沒有人在身邊看著,遇上纏人一點的追求者,鐵定會出狀況,所以才要她放了長假就干脆來美國找他。雖然台灣還有個婉兒,可是憑她那身長相和風情,身邊就已蝶亂蜂喧,拿蒼蠅拍子都趕不完了;即使有心顧到小路這頭來,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路又埋在他胸前好一會兒,委屈的淚意才退去。
她深呼吸一口氣。啊,好熟悉的味道,好安心的氣息,好香的香水……那只野蝴蝶!
她心頭一緊,用力推開他,徑自走向出口。
「你走錯地方了,我的車停在另一邊。」王劬提起行李袋,及時拉住她。
「沒有錯。」小路板著一張小瞼。「行李還我,我要回台灣了。」
王劬一愣。「你才剛下飛機就要回去?」
「不要你管!」小路沉著臉,站在原地瞪他。「行李還我!」
看著她氣郁的神態,王劬忽然笑了。
啊,小路。還是那雙圓亮的眼,還是那副彎彎的眉,還是那張菱角的唇。一激動起來,還是鼻子眼楮嘴巴都紅紅的,還是那個愛使小性子、愛鬧別扭的小路。
兩年的睽違,在這一瞬間蒸發殆盡。
「我們才重逢五分鐘而已,我又哪里惹到你了?」他好整以暇的盤起雙臂,準備問個清楚。
小路不屑的哼一聲,斜睨他。
他隨著她的眼低頭,望見襯衫上的口紅印。泰瑞莎!這位美國和意大利混血的美女是他同學,對每個人都很熱情。
「她『只是』我同學。」王劬用力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