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飛?」
她惶急的四處張望,卻看不見羊兒的蹤影。大馬路上都是車子,牠如果被車撞了怎麼辦?
「飛飛,你在哪里?」她匆匆忙忙奔到大馬路外,努力想從每個街口或轉角發現羊兒的蹤影。「飛飛?飛飛,快回來!」
時值阿拉伯人的午睡時間,路旁的商家探出頭來看她一眼,滿臉的不敢苟同,旋即縮回店里吹冷氣。
「飛--飛--」她也顧不得女人不應在公共場合喧嘩的規矩,扯直了嗓門大叫。
「你在哪里?快點回來!」
咩……熟悉的羊叫聲幾乎讓她軟倒下來。
「飛飛?」響應飄自于下一條巷子內,青蘿快步奔過去。「笨羊!只會惹麻煩!早知道就不帶你一起來!」
……這些台詞好熟!依稀是齊磊曾向她抱怨過的話語。她甩甩頭,將這可惡的名號用到腦後。
奔過轉角,飛飛果然杵在原地等地。
以及四個滿頭大汗的男女。
以及一匹堵在巷道中央的黃馬。
「嘶--」馬兒長叫一聲,任身後的人如何推牠、趕牠,怎麼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阿黃,你怎麼回事?快點走啊!」四人當中唯一的女子連連頓足。
「再拖延下去,我們就趕不及將今天整理好的出土陶片送回營地,教授會氣死。」
一位金發白眉、操著美國口音的年輕男人苦笑道。另外兩個年紀更長的美國人只能陪在旁邊咒罵。
飛飛站在人群的最外圍探頭探腦,看熱鬧看得很快樂。
青蘿迅速打量這等陣仗。馬兒馱負的行李裝上印著「賓州大學考古學系」的字樣,馬背上的幾把鐵揪與鏟子沾滿黃沙,想來是來自美國的考古隊成員正要收工回營。
四個人再度推頂馬,另一人走向馬首拉扯牠的嘴勒,馬兒不走就是不走,硬和他們耗上了。四個人嘰哩咕嚕喝罵成一團。
「牠腳底受傷了。」青蘿忽然開口。
四個人愕然回頭,終于注意到身後多了一只羊和一個身穿本地服飾的女人。
「嘶--」馬兒又長叫了一聲,彷佛在附和她的觀察結論。
「妳是……?」嬌小的女子輕聲問。
通常外國女子並不需要遵守本地女人的服裝規範,她穿著考古隊的輕便裝扮,臉容卻圍罩著紗巾。那副頭紗讓青蘿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我是個獸醫。」她的注意力轉回馬兒身上,盡量以不甚流利的英語解說。「你們看,牠的右後腳一踫到地面就立刻縮抬起來,這是腳底有了傷口並且受到感染的征兆。」
「可是他幾個小時前走路還很正常。」一位年輕的美國人顯得很納悶。
在街頭巧遇落難的異鄉人,青蘿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
「馬腳的裂傷很容易讓細菌入侵,而後在蹄跟部位形成膿包。平時牠的病情尚稱輕微,癥狀不會顯現出來。現在牠馱了重物,傷口被全部重量一壓,才會痛得無法走路。」
听她說得頭頭是道,四個人忙不迭跟著點頭。
「那現在怎麼辦?牠不肯走動,我們也沒有辦法帶他去獸醫院就診。」另一個年紀稍長的美國人很憂郁。
「只要把牠腳底的角質層割開,讓膿水流出來,即能暫時減輕牠的痛苦。」她環顧四周一圈,相中一把靠在牆上的彎揪。「我需要力氣大的人幫忙把牠腳底的蹄鐵褪下來。」
幾個大男生自告奮勇,青蘿迅速教導他們應該以何種姿勢固定馬腳,大家一一就定位。黃馬甚有靈性,知道主人們正在解除牠的痛苦,也乖乖的沒有掙扎。
三個男生遵循她的指示,將傷腳固定在其中一人的膝蓋上,另一個人迅速挑掉蹄鐵的針頭,用鉗子把鐵釘拔下來,將蹄鐵撬開。
「好了,接下來的工作交給我。」她上前接手,背對著馬臀,將牠的右後腳夾在兩腿之間,用小錘子沿著蹄腳輕輕叩打,尋找比較松軟的地方。「你們幫忙安撫牠,以免牠在治療的過程中亂動,反而被我割傷了。」
「是!」大家現在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轟然大響的應和反而嚇了馬兒一跳。
「乖乖,不要亂動!」青蘿直覺的用中文喝斥牠。
嬌小的女人倏然望向她。「妳是台灣人?」這個問題是以中文提出來的。
青蘿猛地抬起頭,乍听到故鄉母語,感動得幾乎泛出玉淚。「妳也是?」
「抱歉打擾你們,不過,獸醫小姐,您的動作可不可以快一點?」美國佬擔心她們倆淨顧著聊天,馬兒等不及一腳踹出來,大家就跟著倒霉了。
「對不起。」青蘿連忙繼續手上的動作。「我叫董青蘿,方才看你圍著頭紗,還以為妳是本地人。」
「我確實是本地人。」嬌小女子的眉眼微彎,在面紗下淺笑。「我姓歐陽,大家都這麼稱呼我。你好!」
「妳不是賓州大學考古系的學生嗎?」青蘿的手下模到一處質地較軟的部分,就位于腳蹄內緣。
她向其它成員討了一把鋒銳小刀,開始削掉表面的角質。
「不是的,我丈夫是本地人,婚後我也跟著定居在阿拉伯。」歐陽友善的解釋道。
「我未婚之前是考古系研究生。前陣子听說賓大前來挖掘一處遺跡,就央請以前的教授替我寫了推薦函,加入這次的考古行動。」
青蘿的第一個反應是︰「妳敢嫁給阿拉伯男人?听說他們可以娶四個老婆!」
歐陽笑意吟吟的眨眨眼睫。「放心,我老公娶了我之後,就知道他和其它三任老婆沒有緣分。」
「我仍然覺得妳很勇敢!」青蘿不敢苟同的搖搖頭。「中東半島是我見過最不把女性當人的地區,有些部族甚至可以合法強暴女人,而且被強暴的女人還非得嫁給犯行者不可。我當時听了差點氣死,把告訴我這件事的家伙臭罵一頓,還被他回我一句多管閑事。」
「听起來很像麥地尼克拉那的傳統,妳朋友來自麥氏部族嗎?」歐陽好奇的看她一眼。
「萍水相逢而已。我才沒有這個榮幸結交他當朋友。」她立刻否認。
歐陽看得出她不欲多說,也識趣的沒有多問下去。
「很少見到單身的台灣女子出現在阿拉伯。你來拜訪親友抑或自助旅行?」她提出友善的疑問。
「我來找人的,雖然進行得不怎麼順利。」青蘿重重嘆了口氣。通常她不會向陌生人吐露太多私事,然而茫無頭緒的挫折感,再加上他鄉遇故知的喜悅,她的話忍不住多了起來。
嗤的一聲,膿瘡終于被割開,一股黃白色的膿水噴濺出來。等傷處的膿瘡流盡之後,她示意旁邊幾位觀眾遞上干淨的清水,將傷口徹底洗淨。
「大功告成。」她再度和三個男生換手。「輪到你們上場!再幫牠把蹄鐵釘回去即可。」
趁幾個大男人手忙腳亂地整頓黃馬,兩個女人在旁邊好整以暇的聊天。
「妳想找什麼人?我先生在阿拉伯頗認識幾個人物,或許他幫得上忙。」歐陽看出她的郁色,溫柔的拍拍她肩膀。
青蘿感激的喟嘆一聲。「謝謝,不過我懷疑有任何人幫得了我。」
「說出來听听吧!」
她頹喪的垂下腦袋。「我想找一個叫布雷德的人,可是要找到他必須透過另一個叫韓偉格的人;據說韓偉格又比布雷德更難找,所以現在我也不曉得自己該找誰了。」
「韓偉格在阿拉伯相當有名,尋常人恐怕很難接觸到他。」歐陽垂下眼睫毛。「妳找他們做什麼?」
「唉!此中詳情實不足為外人道也。」她無奈又感謝的對同胞微笑。「不過還是謝謝妳听我發牢騷。不過有個人可以訴苦,我感覺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