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少貞的秀顏緊緊埋進手里,徹底失去了主張。她簡短的將前因後果重述一遍。
"這幾天我避到離島去,苦苦思索,仍然設想不出良策。現在除了找信得過的朋友商量,我真的不曉得該怎辦了。"她無力的低語。
"說來說去又是日本鬼子惹的禍。你們黃家女人真是欠了他們的!"馮清若拼命嘆氣。"你有沒有打算拿掉?"
窗外的雲傍徨的游移著,找不著落腳定處,恰似她的心。
"我不知道……"
墮胎當然是最方便的方法,可是……那就像謀殺啊!她的道德觀不容許她這做,而且,她也害怕。所有關于墮胎的可怕傳聞一古腦兒涌上她心頭,如果失敗了怎辦?
"你當初處理堂妹的事明明很有把握,怎一落到自己頭上,反而失了分寸?"馮清若說話向來直率。
黃少貞悲慘的持著話筒听訓。"我終于能體會小妹不想聲張的難處。如果消息傳出去,我該如何面對同事、朋友、親戚?我又該怎向父母交代呢?我快瘋了!"
馮清若靈光一閃。"對了,你為什不去找那個該負責任的家伙?你不是說他很有誠意嗎?"
"他是個日本人,隨時都會回日本去!他能幫得上我什忙!"她煩躁的拉扯頭發。
"說得也是。"馮清若點點頭。"那只剩下唯一之道,老實回去向父母大人稟報吧!反正他們遲早會知道,趁現在大家坐下來想辦法也好。"
"不行啦!"父親的每句期許幻化成利刀利劍,一柄柄刺進她體內,割得鮮血淋灕。她如何把事實告訴他們?又如何能面對他們?強忍多時的悲淒終于穿透脆弱的心牆,潰發成汪洋大水。
"你不要哭嘛!你現存人在哪里?我過去陪你好不好?"馮清若被她哭得心慌意亂。
"我已經回來住處了……"她哽咽的說。"你先不要急著過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等我腦筋清楚一點再和你聯絡。"
"好吧……你可別想不開喔!"馮清若猶不放心的叮嚀幾句,方才收線。
黃少貞拭去淚珠,卻停不住抽抽噎噎。堂妹出了意外,還有她這兩光堂姊可以商量,現在輪到她出事,她找誰去?
而未婚懷孕這種事,除了當事人自己,又還能找誰幫忙?即使逃得了父母那一關,她也退不了世俗禮教的眼光。
她是一個中文老師,一個學術界的文人,一個小有知名度的文學作家,並不是那些動輒生上幾個私生子都無所謂的明星歌手。她存在的圈子堪不起未婚生子的丑聞!
她怎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困境呢?
難道……最終真的要淪落到某個陰暗角落,任由醫生將沒消毒干淨的儀器探進她體內,喬掉她子宮內的血肉,也刮掉她的女性尊嚴?黃少貞不寒而栗。
窗外,最後一絲夕陽被高樓的陰影吞沒,似乎影射她黯淡無光的未來。她的心沉甸甸的,和夜暮同一色調……
鐵門被人推開。她沒有察覺,甚至不知道自己忘了把鐵門拉攏。
一道巨大熟悉的暗影遮掩住月光,籠罩在她身上,將她拖入更深的闋黑。
她仍然蜷縮在沙發上,失去焦距的視線投射向遠方。
身側的座位陷下去,將她牽引向一個堅實如鐵的體軀。強壯的臂膀環住她,完整的抱進懷里。
一股綿綿細細的氣息突破冰層,慢慢為她失熱的心加溫。徐緩而堅定的熱度溫回她一點血色,也化開了她體內的水氣。她再也控制不住,好不容易收干的水澤,又從?劭裟諦謨康姆豪某隼礎?
她緊緊貼靠他胸口,無聲的啜泣。
石藤靖和溫柔地吻著她的頭頂、濕濡的秀頰、和冰冷的手心,以一點一滴的細吻讓她的心靈保持溫暖。
任何問題已沒有提出的必要,半個小時前接到那通電話,提供給他一切資料。
不愧是脾性火爆的貞,連來往的知交也和她一樣凶悍。
"跟我回日本。"渾厚的聲音如夜的迷咒,莫名捕令人心安。
她無力的倚在他胸前,怔怔听著。
"到日本去,把小孩生下來。一年半載之後再回國。"他渾聲提出心中的備案。"我可以透過管道為你弄到日本大學的實習聘書,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曾經在國外等??!?
沉寂良久,她頹然的垂下螓首。
"不行的,我不能就這樣拋開一切,太多的人和事物無法交代……"
"去日本的好處多過留在這里,想想你自己的處境,再想想令堂妹。你希望她承受的痛苦也一模一樣在你身上重演嗎?"他蹙起劍眉。
"小妹……"她低喃,可憐的芳心頓時又失了主張。
"我已經探知了令堂妹的遭遇。想想看,一到日本,你不但能避開這些閑言閑語,也更接近千草一家,將來不論想出任何計較,都比遠在千里之外的這里易執行。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呢?"
濃濃暮色中,他充滿自信的語調宛如一艘大船,將她從茫茫汪洋中撈救起,航向一個穩定明確的方向。
"可是……我的小孩生下來之後呢?"混沌的腦袋被他翻來覆去的游說,完全失去反對的能力。
"我要。"他簡潔的回答。"他會在平安富裕的環境下成長。有一個經營'歐亞科技集團'的父親,沒有任何人敢岐視他。"
這樣可行嗎?
怔忡的眼光隨著月光游移,心也茫然不定,空蕩蕩的腦神仿佛從此沒了著落。
"好吧。"輕細的答允聲幾乎融在夜色里。"去日本吧。"
只能走這個途徑了……她疲倦的合眼睡去。
第四章
鳥鳴聲如梵唱。
黃少貞在大自然的樂音中幽幽醒來。
真的是蟲鳴鳥叫喚醒了她!記憶中的車囂聲、人喧聲,從謐靜平和的環境中淡出。
她甚至可以聞到非洲菊淡雅的鮮香,和一種極淡的草香味。
她眨了眨杏眼,望進一間正方形的和室,十坪大的空間被三面拉門與一面櫥櫃包圍。她的床鋪在和室的正中央,床頭那面方牆應該是存放棉被的內櫥。床尾和左右兩側的拉門則不知通往何方。
黃少貞憶了起來,她正睡在石藤家的屋檐下。身上的和式睡衣便是良證。
昨夜與石藤靖和抵達日本成田機場的時候,已經接近深夜,她又有輕微的暈機現象,于是石藤家的司機匆匆載了兩人返宅,她在僕人的安頓下,迷迷糊糊睡去。
啊,她人在日本了……
右手邊的拉門響起輕輕的敲叩聲。
"歐嗨優。"一個甜美年輕的女聲細細的打招呼,又以日語嘰哩呱啦了幾句。
听不懂的她只能以沉默響應,希望對方可以理解。
和式門拉開一道小縫,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來人從她困惑的眼神明白了得?不到響應的原因,轉而以口音濃厚、但尚稱流利的英文問候。
"早安,您希望現在用早餐嗎?"
"我想先沐浴梳洗一番。"她不安的環視房內一圈。"石藤先生呢?"
"先生正在前廳與老夫人共進早餐。他吩咐我們不可吵醒您。"那只眼眯了出一點弧度,想是微笑了一下。"我去幫您準備盥洗用具,稍後帶您去浴間沐洗,請您稍後。"說完,她恭敬的鞠了個躬,細碎的腳步聲踩著長廊而去。
心情稍微安定一點,黃少貞從被窩中翻起身,決定先熟悉四周環境。現在已經知道右手的門通往走道,她走向床尾,鎖定下一個偵測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