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猛烈風暴,侵擊著被世人沾污的世界,而窗外的綿綿情雨,卻渴望滋潤兩注沉縛而干涸的心泉──
***
「嗨!」溫和的招呼聲飄入她的深眠。
鄭清寧張開眼楮,望進一雙久違的黑眸。黑眼的主人蹲跪在床畔,含笑著凝視她趴躺的睡姿。
「嗨,」她側著頭,應他一聲柔柔地回響。「好久不見了,阿昆。」
闕駿昆經觸著她的臉頰,眼中回蕩著憐惜、思念、不舍、和太多大多莫以名之的感情。
「這些年來,辛苦妳了。」他呢喃道。
清寧忍住逐漸模糊的視線,不敢改變姿勢或發出太大的聲響,生怕驚走了他。
「會嗎?我不覺得苦。」她輕綻著含淚的微笑。
「妳一個單身女人要扶養子衿那麼大個兒的毛頭小子,怎會不辛苦?」他只能無奈她笑笑。「很多時候我好想幫忙,卻又使不上力,實在很抱歉。」
「別這麼說。」她按捺不住觸踫丈夫的念頭,伸出手,試探性地撫過他顏頰,確定他不會突然消失。「近幾年來,子衿對你我的照顧比我當年的付出更多。他是天下母親最願意擁有的兒子,你應該為他感到驕傲。」
「你們倆都讓我感到驕傲。」闕駿昆按住她的柔美,讓它緊貼住自己的面孔,似乎舍不得放開。
夫妻倆無言的對視著,對視著──明知剎那無法化為永恆,只能憑著無形無質的記憶力,在有限的年月中緊緊記住彼此的容顏。
「去吧!去做妳真正想做的事,受妳無緣愛過的人。」他終于開口,眸中的款款深情幾乎淹沒了她。
清寧的喉嚨發緊,隱約明白了。
「你還會不會回來看我?」濃濃的鼻音含糊了她的咬字。
「應該不會。」闕駿昆誠實地招認。「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再拖下去也沒意思。」
「我會永遠想念你,誰也抹拭不去。」她並非向他立誓,而是單純地陳述這個事實。
「我也是。」闕駿昆偏頭輕吻著她的掌心。「記住,一定要活得快樂。」
她含著酸澀的硬塊,勉強點了點頭。
再見──
兩人無聲道別。
闕駿昆起身走出門外,影蹤消失之前,再度回眸望她一眼。
記住,一定要活得快樂……空氣中恍如盈繞著他的囑咐。
我會。一定會……
清寧合上眼楮,不能忍受看見他從自己生命中消失的鏡頭。
存在于她和丈夫之間的,或許不是純然的愛情,卻包含著一路支持她走過來的生存意志。而今,緣已盡,情未了──
她又要再次孤獨了?
「寧寧,寧寧。」焦切的呼喚驚走她的悲淒。
清寧撐開眼臉,觸目所及是放晴的天候,和安繼方緊蹙的眉心。
「妳哭了!作噩夢了?」他關心地問。
扁源透過落地窗,輕灑在他揪緊的臉容上,將一朵朵關懷、體惜徹底地坦現出來。
怎麼會孤獨呢?好歹身旁有他,不是嗎?
「不……」清甜的笑容緩緩開展,驅走眉宇間愁郁的氣氛。「我作了一個很美麗的夢。」
安繼方受到她的笑容感染,五官頓時柔和了。
「那就好。」他殷懃地送上一個淺吻。「早安。」
神智雖然清醒,美麗的事,仍舊持續下去……
第九章
靜悄悄的……好象沒人在家。
闕子衿一路進入自宅客廳,輕輕按開電燈掣鈕。
昨天上午,「鮑威爾」出乎氣象局意料之外的轉變為中度台風,大台北地區超過兩萬戶的民眾面臨斷電、停話的命運,害得他昨晚撥了一夜電話,依然聯絡不上母親。徒然擔心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出事。
青青也整夜受困在他的公寓里,然而憂慮的情況並不比他好多少。
她撥回家的電話雖然打通了,卻沒有人接听。整夜就見她急得團團亂轉,猜想老頭子會不會飄零在哪個荒郊野外,或者獨自在大宅子里跌斷了腿。
風雨肆虐了一夜,早上終于現露幾絲難得的金色光線,兩人匆匆分道揚鑣,各自回老家探視父母的景況去也!
他悄步走向母親的臥房,檢視她究竟在不在家,或者是身體不舒服,才會賴床到早上九點半。
門兒輕輕推開,低啞的男性笑謔聲飄出小縫隙──
「再讓我親一下嘛!」
「不要鬧──我該起床了……」
「反正今天又不能開店,一大早起床做什麼?」
「現在已經不早……嗯……噢……」
後半段的語音受阻和淺吟聲,顯示那個偷香竊玉的男人成功了。
闕子衿短暫的氣息受窒,素來鎮定的自制力剎那間潰決了一下下。
安繼方,那糟老頭兒,居然上了他母親大人的香榻!
懊死的!
「你們在干什麼?」他忍不住低吼出聲。
雖然自己原本就有意撮合兩位長輩,然而親眼讓他們看見他們倆躺在床上廝混可就太過分了。
「子衿!」鄭清寧猛然翻坐起來。
楮天霹靂!做母親的紅杏出牆,卻被兒子逮個正著,听起來簡直像個無聊連續劇的低級劇情。
她不要活了!她這一輩子再也沒有顏面面對闕家的任何一人。
老天哪!讓她死了吧!她申吟著跌回床榻上。
「闕小子,你闖進別人房里做什麼?」安繼方產生短瞬間的惱羞成怒。
而後,點點滴滴地、一絲一縷地,舊時的記憶倏忽沖回到他的腦海中。
這幕場景,儼然有點兒似曾相識。
在某年某用的某一天,他和闕小子也曾經處于相同的情境,所不同的是,站在門口怒喝質問、申張正義的男人由自己擔綱,而他則舒服又無恥地窩在女兒床上發出挑釁,差點被自己揍成一張破碎的臉。
嘿嘿!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如今時候可不就到了嗎?
「怎麼?只準闕家男人玷污安家女人,就不準安家男人佔闕家女人的便宜?」安繼方得意洋洋地反擊。哈哈哈,揚眉吐氣啦!
「住口!」鄭清寧紅著依然年輕細致的俏容,啐了他一口。她的大半張臉依然藏在被單下來,無顏以對闕家父老。「快點下床……讓我穿衣服。」
「不急不急,時間還長得很。」好不容易輪到他逗弄姓闕的小毛賊,他哪可能輕易鳴金收兵。
「阿方!」她輕嚷,花拳繡腿開始在被單下攻擊奸夫。
闕子衿挑了挑眉,莫測高深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他冷靜地──幾近冷酷地──直起身子,向後旋轉一百八十度,邁開步伐,走入。既不效法泰山先生大吼大叫、為父親大人摘掉綠帽子,也沒模仿歇斯底里的連續殺人狂跳上床鋪、切開敵人的胸口。
「子衿。」鄭清寧連忙跳下床,匆匆披上老情人的襯衫就想跟著跑出去。
「別理他!」安繼方大剌剌地將她拉回懷中。「妳看,他一點脾氣也沒有,比起我那天撞見他和我女兒同床的表現沉穩多了,我保證沒事的。」
「子衿真正發火的時候,外人從表面上絕對看不出來的。」鄭清寧憂心忡忡。冉怎麼說她也是他的母親、他父親的妻子,做兒子的撞見這種尷尬場面不可能無動于衷。「喂,你別抓著我。」
「不管,一報還一報,誰教他欺負我女兒。」安繼方認定自己的行為既理直又氣壯。
「你就是這麼小心眼!」鄭清寧用力掙月兌他。
半分鐘內,庭院圍牆外隱隱揚起汽車引擎發動的隆隆聲,當她追出門時,已經趕不上兒子消失在轉角的車尾。
「小心眼的人是那小子。」安繼方很不怕死地跟在她後頭發表評論。「妳看看,他說走就走,連聲招呼也不打,一丁點做晚輩的人應有的基本禮貌也忽略,真是教育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