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維箴,有時候我真想打開你的腦袋瞧瞧里頭的構造!」她懊惱地低吼。
「構造上,我的腦袋和你的沒兩樣,相異的部分可能在于智商基數,可是這種抽象的數值是無法靠外科手術分辨的。」既然自己一路念到哲學碩士班,而小妹連區區的專業課程也讀到暑修的下場,高維箴不得不為自己感到驕傲。「告訴你哦!最近很流行情緒智商,也就是EQ。雖然你的IQ受囿于天賦所生,指數無法再大幅度提升,可是EQ卻可以藉著後天訓練而──」
「高維箴!」萌萌霍地站定。
嘮叨得正痛快的姊姊險些撞到她。「做什麼?」
「給我閉嘴。」
「可是──」
「回家寫你的碩士論文。」必殺冷眼再度發揮威力。
「……好嘛。」
回到家里,姊妹倆一進門,蘇格拉底立刻興匆匆地跳過來啃萌萌的涼鞋。
「髒死了,都是你的口水,走開。」她嫌惡地甩了用腳踝。
上回又讓那個姓紀的給唬了去,她直到下了車、進了家門才想起,這只礙事的蠢狗依然躺在她的懷里。就這樣,蘇格拉底被原封不動地帶出門,又原封不動地帶進門,她腳邊還多了兩袋中途停下來采買的寶路乾狗糧。
媽的!她就不信甩不掉這只笨兮兮的四腳動物。
「繼母大人,你的銀行存摺借我看看。」她隨口喚住在廚房內穿梭的倩影。
鏘啷!一句不經心的問話卻引來異常劇烈的回應……一只不銹鋼便當盒吻上磁磚地板。
吧嘛呀?她皺眉頭。
「糟糕,後娘摔了她的‘吃飯家伙’。」高維箴在妹妹身後小聲嘀咕。「听說每個行業都有禁忌,後娘這麼一摔,可能把她開餐館的好運全給摔跑了。如此一來,她的生意說不定會失敗,連帶我們兩個也會負債累累,到時候葉氏一家連最後一處棲身的窩巢都被法院拍賣,天哪!萌萌,好可怕。」
「高維箴!」萌萌不耐煩地喚了老姊一聲。
「我……回房里寫論文。」識時務者為俊杰,先溜要緊。
這還差不多!萌萌吁了口氣。
「娘親,存摺呢?」她專心應付繼母。
「那個……在……在樓上,我房里。」陸雙絲手忙腳亂地收拾滿地飯粒。
「我自己上去拿,你忙你的。」她對繼母的笨手笨腳失去耐心。
「萌萌!」陸雙絲的呼喚銳利得近似尖叫。
「干嘛?」她訝然回眸,還真被嚇了一跳。
「存摺晚一點再看,先幫我跑個腿好不好?」陸雙絲攏了攏鬢邊的散發。「這一袋飯盒和點心必須送到紀先生家里,你應該知道地址。」
紀漢揚?相見爭如不見。
「你自己拿過去。」反正繼姊也有意思湊和他們倆,她索性做個順水人情。
可是,心田怎麼感覺悶悶躁躁的?算算去!她回首繼續登上楷梯。
「萌萌!」
第二句尖喊又嚇止了她的腳步。
「那個……我今天打電話給紀先生,他的秘書說他患了重感冒。總得有人幫他送晚飯,我又很忙,這個……存摺的事不急嘛!」
紀漢揚生病了?她的思緒成功地被轉移。很難想像那個大男人病懨懨的樣子。
「我也很忙,過幾天就要大考了。」她喃喃拒絕,然而听起來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堅定。
「沒關系啦,跑一趟花不了多少時間。」陸雙絲快手快腳地提起一個牛皮紙袋。「給你!」
萌萌納悶地接過便當袋。「已經做好了嗎?那你剛剛弄灑了的便當盒是準備給誰的?」
「嗯……我正要去醫院探訪一個……朋友。」毫無預警的,陣雙絲清麗細致的素顏突然紅成一片。
「誰生病了?」她好奇地問。
「你不認識的人。」陸雙絲清了清喉嚨,已經快招架不住。「萌萌,你再不出發,便當會冷掉喔。」
「管他的,那家伙活該吃冷飯。」說歸說,兩只腿已自動地移向門口。
很明顯的,繼母大人有事瞞著她。自從隔鄰的華先生父子拉過一次肚子後,已不再向葉家的美婦人下訂單,然而繼母大人的便當外送卻一直沒有中止過。真奇怪!這幾個便當到底跑進哪只倒楣鬼的胃袋里?再加上後娘剛才詭異的反應……嗯!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萌萌知道自己應該留在家里,也知道她應該當場問個水落石出,若日後才往下追究,效果肯定比不上現在的突襲檢查。
可是,討厭!她實在很想瞧瞧紀漢揚病得東倒西歪的蠢樣。
※※※
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萌萌抵達紀漢揚所居大樓的時刻,正好是大台北地區下班的尖峰期,讓她避過了這場交通浩劫。
一路上,她曾經漫想掛病號的紀漢揚應該是怎副德行,無奈他平時的形象委實太端正社會善良風氣了,無論她如何猜擬,總是無法甩月兌他穿西裝、打領帶,一臉精明干練,偶爾又有點奸佞邪惡的嘴臉。好吧!她只好說服自己,憑紀漢揚的個性,即使面臨病魔摧殘,也能臨危不亂的迎敵應戰。
她搭電梯上樓,按下門鈴,足足過了一分多鐘才听見門內響起腳步聲。
看樣子姓紀的當真病得不輕,光從他拖拖拉拉的步伐就可以判斷得出。
門一打開,她機械性的開場白源源流泄而出。
「不用太感激,我只是奉繼母之命前來送──我的媽!你扮鬼嚇人呀!」她驚退了一步。
好可怕呀!
他上半身,下半身套著一件皺巴巴的棉質短褲。平素銳利的眼如今充滿血絲,頭發亂糟糟的像稻草,失去了往日的油亮光澤。紅通通的鼻頭顯示他頻繁的擤過涕水。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整個人沒精打彩,眼窩底下烏溜溜的黑圈盜用自熊貓的注冊商標。
病來如山倒,紀漢揚充分詮釋了這何成語的個中真義。原來高高在上的名顧問也有落人凡間的時候,他落拓的儀表帶給她莫名的滿足感。
「嗯。」他重重地噴了聲氣。
看來感冒病毒不只侵襲了他,連他的圓滑脾氣也一塊兒病倒了。
「你的便當。」她的語調輕快活潑得令人發指。
「扔掉!」口氣很沖。重病當前,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承受一個早熟小表的調侃。紀漢揚轉頭逕自邁向他的臥房。
萌萌決定寬宏大量地原諒他一次,畢竟,與老殘人士計較有違上天的好生之德。
視線所及,客、餐廳的角落出現十幾團揉皺的面紙,三只舒潔的空盒子任意丟放在垃圾桶旁,比起她第一回造訪所見到的典雅華麗,現在的紀宅活似被瘟疫洗禮過的疫區。
「好可憐哦!揚風過境。」她幸災樂禍得徹底。
主臥室傳出幾聲類似咆哮的低吼,就算充當他的回應。
她折向廚房,順手將餐盒塞進微波爐內加溫。流理台上除了幾只玻璃水杯,並沒有使用過的髒碗污盤,而且垃圾筒里也見不著外賣食物的包裝盒。她可不認為像他這樣的壞病人還保持隨手洗碗盤的好習慣。
難道他這一整天都尚未進食?
一股強烈的怪異情緒漫溢她的心房,居然有點類似──心疼。
一定是同情心作祟,萌萌想。
她趕緊哆嗦掉詭異的雞皮疙瘩。「喂!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等不到預料中的回應,她蹙著眉,晃向主臥室門口。「喂!你咽氣啦?」
大床上,棉被高高攏蓋到枕頭,羽毛被下隱約浮出一副高山的體型。
「哈啾!」悶悶的噴嚏聲從被窩里飄出來。
放眼望去,窗簾垂放下來,遮蔽住室外的夕陽,也阻隔了新鮮空氣的流通。
她開始為他悲慘的處境感到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