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色龍終曲 第22頁

「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不管了,拚著讓他嘲笑,她也要追究個清清楚楚。

「廢話!」鄔連環打量白痴似地睥睨她。

「真的?」她忽然不知所措。

「別告訴我你現在才看出來。」他倒是沒想過屈靈均也有遲鈍的時候。

她啼笑皆非。

二十世紀的後現代,人們──尤其是男人──早已學會別將真性情掛在嘴邊,更何況是「吃醋」、「嫉妒」這些使他們屈居下風的情緒。

話說回來,鄔連環若依照平常人制式的脈絡來表現自己,他也不會獲封「變色龍」的美名了。

「起碼,你可以含蓄一點吧?」

「火大就火大,吃醋就吃醋,我還跟你客氣什麼?」他一臉莫名其妙。

「算了。」她嘆氣。

他永遠令人捉模不透。在尋常小事方面,老喜歡和她撥弄曲曲折折的把戲;一旦遇著了正事,卻又直率得令人心慌。

「吃面!我特地出去替你買的。」鄔連環的臉色依舊臭臭的。「老夏告訴我,今天市立美術館推出『新銳石雕展』,所以咱們別把時間浪費在吃午飯上頭。半個小時前我已經先磕掉兩盒便當了。」

盡避學會了吃醋,他依然不浪漫。

靈均莫名地升起了掩唇失笑的沖動。

「想不想分吃幾口?」她用力憋住笑氣。

「……」他的堅持充其量持續兩秒鐘。「好吧!其實這家店的牛肉面好吃又大碗,我就知道你的小雞食量一定塞不下去。」

說來說去,他仍然未雨綢繆地考慮到自己。

她默默打量變色龍垂涎的饞相,嘴角噙著一抹隱隱約約的笑意。

「吃呀!」鄔連環將面倒進保麗龍碗,老實不客氣地吃喝起來。

「好吧!我答應你。」靈均忽然開口。

「啊?」一口面條剛塞進三分之一。

「我答應當你的模特兒。」她搶過筷子,輪到自已大快朵頤。

「真的假的?」鄔連環質疑著臨時降下的好運道。「沒有交換條件?」

她秀氣地嚼著寬面條,搖搖頭。

「不反悔?」他很多慮。

「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我很大方的。」她淺啜一口牛肉湯,依然給予肯定的答復。

「停停停!你別期望我會良心發現,日後自動答應你演講的委托。」他把丑話說在前頭。

「我還不至于如此天真。」她翻了個白眼。

「那好。」鄔連環大樂,忽然抽手捏踫她細致優雅的鼻尖。「乖孩子!」

「喂!」靈均嚇了一跳。

「緊張什麼?」衛生箸再度移回他掌中。「才模模鼻子而已,你就緊張得像個什麼似的,那以後怎麼辦?」

這個問題很曖昧。

她嗆了一口熱湯,差點污染了雅潔的辦公桌。

羞赧的紅嫣不爭氣地布滿容顏。

反正她總是扯不贏他。

第八章

十月的台灣,詭異地襲來一卷遲到的台風。

氣象主播任立渝操著專業而冷靜的口吻,在螢光幕方格內討論台風未來二十四小時的行進方向、強弱等級,以及預計登陸台灣的時間。

其實,中午之前強風的肆虐半徑距離北台灣仍有近百公里,怎知隨著時間的流轉,直至晚上七點半,天色已然全黑,怒吼的狂風與驟雨合集為火力強大的軍隊,拍擊在落地玻璃窗上,砰砰的異響顯得格外驚人,有若隨時會震裂成碎片。

靈均坐困于深坑的鄔宅愁城,蹙著柳葉眉觀覷窗外的變色乾坤。

「怎麼辦?」下午出門時,氣象報告猶信誓旦旦地保證,台風應該會在入夜之後才開始發威的。

「看樣子,你今天是回不去羅。」兩條結實的臂膀突然從身後探出來,抵住她正前方的晶瑩玻璃。

「喝……」她小小地驚跳一下。

嚇死人,他怎麼忽然貼過來?靈均嬌縮在他肉軀圈成的牢籠內,不自在地輕蠕著。

「拜托你別老是表現得像一只受驚老鼠好不好?」懊惱的鼻息吹拂向她的雲鬢。

「那、那你就別偷偷模模地溜上來。」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吧!她總覺得暴風雨之夜與他獨處,氣氛相較于平常時候,似乎多出幾分詭異的味道……

太親密了,她想。在風雨中互助扶持的場景適合發生在親人或情侶身上,而非像他們這樣什麼都不是的「朋友」。

「小夏應該來不及在雨勢加大之前趕回來了。」鄔連環咋舌發出評論。「也好,她與那條大呆狗留在市區老家,我才能獲得一個晚上的清靜。」

他干嘛還不把手臂收回去?靈均滿心期盼能低頭鑽出他的圍困,卻不願表現得太刻意。這尾變色龍若果知曉自己令她局促不安,一定會變本加厲地逗弄她。

「我還以為你、你會覺得寂寞難耐呢!」靈均吶吶的。

話一出口,她就想奪門而出。天!原本故意講出來調侃他以減輕空氣壓力的言詞,到頭來卻似煞了浸過檸檬汁,酸溜溜的。堂堂鄔連環豈會放過糗弄她的大好良機?

丙不其然,暖熱如火的體溫貼上她的背脊,兩副軀魄的距離由半臂寬縮短為零。

「怎麼會呢?」曖昧的低喃聲,如泣如訴地傾泄入她的耳中。「我今晚有了你,哪里還顧得了其它女人,你說是嗎?親愛的。」

靈均的雞皮疙瘩一顆顆鑽出粉膚。

「別、別、別鬧了。」她扳開錮鎖著自己的鐵臂,趁著防護罩出現縫隙之前趕緊溜竄到安全地帶。「我先打通電話回家報平安。」

「報什麼平安?」懶洋洋的挑逗追逐著她的縴背。「告訴令尊和令堂你的貞操安全無虞,日前為止尚未被姓鄔的老不修侵犯嗎?」

「你的嘴、嘴巴放干淨一點。」她回首啐道。

鄔連環隔著整座客廳的長度,好整以暇地打量他的小模特兒。

因為疾風迅雨的緣故,山區的電壓失去穩定性,屋內的照明設備偶爾會閃爍著時明時暗的燈花。她妍秀娟好的容顏也跟著一亮一睹,反而生動了起來。

屈靈均當然是美麗的,這點無庸置疑。然而初遇的那一陣子,他之所以嫌棄她,是因為她的美缺乏活色生香的神韻。換言之,美則美矣,卻如水墨國畫里的古典仕女,精細優柔得太呆板。

奇怪的是,短短幾周之別,她的風采氣質全然變了,感覺起來靈動有神。他最愛貪看她的輕顰淺笑,甚至動起肝火來斥責他的晚娘相──真是糟糕!他發覺自己養成太習慣視線範圍內有她。

「……好,我知道了,你們也小心一點,再見。」靈均結束乖女兒的義務,輕輕擱回話筒。

啪吱!室內的燈光驟然全滅。

「啊……」她勉強收住詫叫到一半的嬌嚷。

「別吵,只是停電而已。」他的衣裾在黑暗中擦出聲響。

「你在哪里?」她克制不了嗓腔中膽怯的抖音。「我……我……我什麼都看不見。屋子里有沒有手電筒?蠟蠟、蠟燭呢?……鄔連環?鄔連環?」

他到哪里去了?怎麼轉眼消失無蹤?他該不會扔下她,自個兒溜了吧?

生著薄繭的熱掌突然從黑暗中探出來。

「啊!」這下子她的尖叫真的爆出喉嚨。下一秒鐘,察覺自己被攬進一副暖熱而熟稔的胸懷。

「吵什麼吵?難道屋子里還會有第三個人嗎?笨笨的小啞巴。」這男人就是有法子以最粗魯的口吻搭配他最溫柔的舉措。

「好……好黑……」她感到全然的無助。

「廢話!亮晃晃的,哪像停電該有的樣子?」

靈均突然發現懷抱著她的體溫正在往外移動。

「你要去哪里?」慌亂的問話已經听得出哭音。她反射動作,立刻圈住他的頸項。

「找手電筒。」他既好氣又好笑。「你這樣抱著人,教我怎麼走路?停電有這麼可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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