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團宗旨︰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
「不損陰德,不違俠義之道……」整夜,他重復呢喃著這兩句最高指導原則。
東風,呼嘯得益發不懷好意──
※※※
「學無涯文教基金會」陷入短暫的忙亂。
藉由知名教育學者的引薦,基金會的兩名顧問、代理負責人虞晶秋及一名主要干部,即將參加一場重要的餐會。
今晚,資訊界赫赫有名的龍頭老大──「擎天科技機構」的董事長馬川行──在陽明山私人宅邸舉辦一場小型的友誼派對,受邀的四十五名賓客囊括了政要、明星名人、紳士淑媛等等。照理說,那種星光熠熠的上流社會交際場合是輪不到「學無涯」這等苦哈哈的小小基金會涉足的,晶秋也不見得特別喜歡沾染滿身的銅臭味,然而他們眼光遠大的諮詢顧問,千辛萬苦弄來了受邀的資格,只因為基金會六個星期後推出的勸募活動,打算尋求馬川行的公司協辦,提供資訊產品做為贊助,並且藉由他在工商業界的知名度,多少撈它個七位數字以上的友情捐款。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而今夜的大好良機,鐵定非「為」一下不可。
一大早晶秋便囑咐下去,全員將「學無涯」過去十個月來的行政績效,整理成最輕便簡潔的檔案,今晚參加PARTY的時候應該能派得上用場。而她自己一頭鑽進投影片的檔案櫃里,已經超過三個小時了。
「虞小姐?」基金會的財務會計洪小萍站在資料室的門口輕喚。
「嗯?」她蹲在地毯上過濾手中的透明片,心不在焉地應道。
要命!已經四點二十分,她只剩半個鐘頭的時間整備好一切資料,然後就得趕著回公寓梳妝打扮。
「虞小姐,有一份帳單要麻煩你過目。」洪小萍听起來憂心忡忡。
「帳單?」她霍然仰首。洪小萍提及開會、工作或其他主旨也就罷了,任何事都能壓到明天以後再談,但「帳單」,對于基金會已經困窘拮據到谷底的財務而言,這個詞匯充分引起了她的關注。
「饒先生請人送來了一份收據,要求報公帳。」洪小萍無奈地喟嘆。
「又來了!」晶秋只想暈倒。或者讓姓饒的家伙暈倒也成。
當初「學無涯」邀請饒哲明擔任指導顧問,是看中了他從事教育工作十五年的豐富經驗,而且他在學術界的名聲也打出響當當的招牌。晶秋在尚未接觸他之前,便多多少少听說過這位「名學者」的流言,其中不外乎「沽名釣譽」、「以名聲換取財利」的評語。直到真正相處過後,她才敢篤定地斷言,在饒哲明身上,旁人可以清楚地印證一件事情──學問高的宿儒不見得擁有相得益彰的品德。
不可諱言,剛開始饒哲明確實為基金會盡心盡力過一陣子,替二十多名殘疾孩童規畫了私人的教育課程,讓他們紛紛取得國中或高中同等學歷。但投入不到一年,他的真面目便暴露出來了。
他開始上高級場所用餐、應酬,美其名為「替基金會籠絡、尋找幕後支持者」,實際上,他所花用的奢侈錢卻全數交由基金會消化掉。根據財務部上一季的統算,目前為止,饒哲明所用的款項起碼超出四十萬元。晶秋當場氣得幾欲暈倒。
偏偏她權責有限,奈何姓饒的不得,只能等候最高負責人宋學文由法國回來,再來處分發落他的罪責。
「饒顧問這回又開支多少?」她接過帳單瞄了瞄。「啊……啊……」
「不要懷疑你的眼楮。」洪小萍好心提醒她。
「兩……兩萬三千五百元!大西洋海鮮餐廳……四客龍蝦大餐……」她連完整的龍蝦長什麼鬼樣子也形容不出。「我的媽!這些龍蝦會唱歌嗎?」
「價值兩萬三千五百元的龍蝦,你吩咐他們跳火圈也沒問題。」洪小萍翻個白眼。
「不付!」她當機立斷。「你回個電話給饒先生,麻煩他把那四只龍蝦提過來,除非他們具有尋常蝦兵蟹將所不行的異能,值得起兩萬三千五百元的身價,否則想本基金會拒付這筆賣身款項。」
「他會很不高興的!」洪小萍以超重鼻音強調。
「那又如何?」她還怕那老痞子不成!
「虞小姐,別要求我當炮灰好嗎?」洪小萍瞅著哀怨的眼神博取同情。
「好,我親自撥給他!」晶秋被惹毛了。管它什麼以下犯上、不服從工作倫理!母老虎不發威,真給他當成病貓了!最好氣壞那頭老狐狸。
她一躍而起,才執起牆上的分機,內線通話器便嘟嘟地鳴嚷起來。
「虞小姐,二線電話。」總機小姐清脆的語音如唱歌似的。
這麼巧?兩個女人交換納悶的視線,該不會饒先生心有靈犀,自動掛電話上門先聲奪人吧?
晶秋按下二線閃爍的燈號,試探性地輕叫︰「喂?」
「晶晶……」
砰!話筒立刻被她摔上。
「要命!」她拚命揉捏上臂的肌膚,雞皮疙瘩被那聲甜膩、蜜得幾乎黏牙的呼喚全擠出來了。
「是誰?」洪小萍瞪著眼珠子,還以為她听見鬼叫了。
「誰也不是。」她立即將噩夢般的叫聲揮出腦袋瓜子。
二線的紅燈再度密密閃爍。雖然分機線上一丁點響音也沒有,晶秋卻彷佛听到火災警鈴的驚鳴聲,見了鬼般瞠住電話。
「虞小姐……」洪小萍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反應。
她不得不擠出一絲微笑,執起話筒,說服會計小姐天下無亂事。
「喂?」
「晶晶,你為什麼掛我電話……」
本咚!話筒第二度甩貼回機座。
「打錯了!」她做作的語氣欣悅輕松得幾乎不像虞晶秋。「走,咱們先準備好今晚要用的數據資料,饒先生的問題請你多擔待一下,找個空檔掛電話過去和他談談。」
彷佛為了跟她作對似的,總機明亮的喚聲再度從內線通訊器嘹唱而出。
「虞小姐,外找。」
她也未免太紅了吧!晶秋瞄了眼手表,終于覺悟到時間已經流失掉了。
「你趕快替我把各部門的資料統合起來,會完客之後我得飛車趕回去打理行頭。」匆匆交代完會計小姐,她小跑步離開資料室,直奔入門處的接待區。
可能是太過緊促的緣故,她的前腳甫踩進接待處的地盤,後足踝莫名其妙地扭了一下腳筋。
「啊!啊、啊──」無助的雙臂攀著空氣飛舞,卻構不著任何支撐住跌勢的扶持。
別!別讓她又糗了,老天──
「當心!」眼前白花花地晃過一道矯健的身影。
下一秒鐘,木星撞擊地球,她安然棲靠著結實的胸膛。
晶秋近乎申吟地合上眼。毋需視覺做為輔證,光憑這副胸膛的熟悉體溫,她已經叫得出訪客的身分。
「陽德……」為什麼每回都在他跟前出岔子?
「如果我早知道貴基金會把歡迎儀式設計得如此誘人,八百年前就養成每天上門的習慣了。」帶笑的男中音湊近她耳畔逗趣。
晶秋緊緊將潮紅的臉頰埋進掌中,沒有勇氣抬頭。形象哪!老天爺,為我保留一點殘余的自尊和形象吧!
「為什麼每次都是你?」她強迫自己仰頸面對現實的考驗,口氣百分之百嚴肅。
「上帝的旨意,尋常凡人又如何能想透呢?」陽德回以同樣的正經八百。
她好可愛!心中柔軟的角落輕輕訴說著。老姑婆鏡框又架回原位,深褐色的長裙依然剪裁成A字形的古板式樣,不過他已經目睹過老處女盔甲之下的真面目──那個紅潤且具女人味的美人兒虞晶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