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哦!」袁克殊受不了,一掌拍扁她的紅人隊棒球帽。
「噢!」繞珍痛叫,發火地把帽檐頂回正常位置。「干嘛啦?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你每次這樣直肚直腸地沖出口,很容易造成人家的尷尬,懂不懂?以後麻煩修飾一下談吐的技巧好嗎?」認識葉繞珍之後,他才明了「禍從口出」的真義。
「黑桃大哥,那不叫『技巧』,那叫『偽善』。」繞珍冷哼著斜睨他。「虞老師杠上了陽德,是全社團都清楚的公開秘密,有什麼好峰回路轉的?你以為我沒眼楮,不會看呀!餅去兩個星期她秉持著王不見王的原則,卯起勁來回避陽德。今兒一整天也一樣!陽德晃到西區,她便躲回東側;陽德尋向南邊,她又趕快逃跑到北大荒。虞老師一丁點回避追求者的技巧也沒有,明眼人當然都看出來了嘛!」
倘若晶秋原本只有些許尷尬而已,這個當口包準狂飆成熱辣辣的赤紅。
「呃……啊……這個……我想……」她拮促地搜尋著合適的話語。「那個……大家辛苦了。」
袁克殊投給她愧疚而關愛的眼神。「對不起,是我管教不嚴。」
「怎麼樣嘛!我又哪里失了禮數?唔──」繞珍的大聲抗議僅來得及月兌口一半。
「走了。」袁克殊覺得很羞慚,匆匆捂住她肇事的嘴離開現場。
「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喂……」乾扁四季豆無法力敵頑強的敵人,只好揚高了嗓子大喊︰「虞老師,上回陽德幫我和黑桃兄搞了兩座聳不啦嘰的貞節牌坊,居然誆了袁瘟生四萬八,委實太吃人了!請代我轉告他,我願意接下促成你們大團圓的CASE,而且只收他二萬六就好,記得叫他──CALL──我──唔──」
烏鴉嘴又被人捂住了。
晶秋又好氣又好笑。陽德慣常來往的朋友似乎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奇言異行,和他本人一樣。
唉!怎麼又想到他身上去了?她無奈地經嘆,準備收拾包包回家去。善後的工作由洪小萍負責,她總算大事已了。
「晶晶,晶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爾雅打老遠奔近高台,生怕她沒瞧見似的,拚命揮舞兩截長長的猿臂。
又來了!近來她實在被男人纏得很煩。
「宋公子,有事明天再談。」她不由分說地拒听。
「不行呀!這件事情很重要。」宋公子興奮得滿臉紅光。「听我說,前些日子潛入你公寓的小賊……」
「已經不留再出現。」她自動接下去。「今晚看樣子也不可能送上門,請你暫時讓我喘口氣好不好?我要走了,再見。」
她拿全了隨身資料,決定找處純然孤獨的環境,好好將自己藏起來,再也別讓任何一個性別與她相異的生物搜出來。
「Waitaminute。陽德一直在找你耶!」「陽德」兩字在宋公子心目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要不要我叫他送你回去?」
「等我迷路了,自然會CALL他。」晶秋邁向公園右角的出口。
「可是我應該告訴他上哪兒找你?」宋爾雅在她身後大喊。
「吐魯番窪地。」
※※※
清夜入涼宵。
徐風夜放,吹落亮閃的白芒,一地星如雨。
晶秋瞟了腕表,十二點四分,園游會已成為「昨天」的歷史。獨自徘徊在台北街頭,看著夜生活的族群紛紛出籠,馬路上呼嘯著寶馬香車,巷弄間溢滿了都市的脂粉味與銅臭氣。
她緩緩踏上基金會的台階,從皮包里掏出鑰匙。
不想回家,因為陽德一定會前去找她。其實,她也弄不懂自己究竟想回避些什麼。
或許是發生在「川流資訊」的小插曲,再度帶出那個她一直無暇思慮的存疑──他們倆的異質性終歸太深邃了,猶如美國大峽谷,難以跨越。無論年齡也好,外表也罷,甚至連背景也湊進來滲一腳,由不得她漠視。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才短短幾個月而已,她對陽德的了解程度,足以將自己的愛情托付給他嗎?
愛情?!她悚然一驚。
不不不,此時此刻絕非適合推敲自己心緒的好契機。
晶秋緩緩推開玻璃門。
室內,只有滿滿的清寂與寥瑟迎接著她。
人說狡兔有三窟,而她思來想去,除去公寓的選項,居然獨剩基金會的大門可以踩,多可憐!虧她是堂堂靈長類動物,竟然比不上一只小兔子。
「上回離家出走是因為爸爸,結果遇著了只見半張臉的天使,今兒個有家歸不得,為的是陽德,卻又會遇見誰呢?」她自言自語,憑藉著窗欞鑽落而入的月光,一路模向私人的辦公室。
按下辦公室牆上的開關,驟然迸放的燈火映出她日日處坐的熟悉環境──以及一張同樣熟悉的五官組合。
「你──你──」晶秋又驚又怒。「你三更半夜溜進我的辦公室做什麼?」
饒哲明萬萬想不到,深夜的基金會居然冒出了人蹤,當場僵在她的辦公桌後頭。
幾坪大的小空間宛如台風過境,抑或經過戰爭和地震浩劫的災區。觸目所及的檔案夾、文件、卷宗、書籍,完全潑灑一地,猶有甚者,饒哲明嫌搜尋得不夠過癮,竟然將幾部她苦心搜集到的線裝古書,一一以美工刀割破,檢查封面的厚紙部分是否有夾層。
太太太過分了!她的書、她的桌、她的一切。
「姓饒的,你給我住手。」積郁多日的亂緒,全集中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
「閉嘴!」饒哲明猛然迎面飛撲過來。
晶秋敏捷地閃過他的擒拿,兩人立刻交換地理位置。她眼睜睜看著饒哲明將木門反手鎖上,一柄彈簧刀出鞘,至此方才察覺自己的荏弱無助。
「你你你──你想做什麼?」她防衛地瞠瞪著大壞蛋。
「收據呢?」饒哲明陰寒而簡短的質問令人脊骨發麻。
「什麼收據?」
「我的應酬開銷都會派收據給你,你藏到哪兒去了?」饒哲明鐵青著臉皮大喝。
晶秋不禁納悶他取回這些東西做什麼。有人替他買單付帳,難道不好嗎?
「我不曉得。」此言非虛,收據老早就不翼而飛,她手中有的也只是影本。
「媽的!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饒哲明瞪大血紅色的銅鈴眼,一步一步逼近她。
晶秋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後退,直到後臀抵住冷冰冰的水泥牆。
此路不通!她暗暗叫苦。
「慢──慢著!你別過來哦!我警告你別過來。」她忙不迭朝左展示一個假動作。
炳!他上當了!
再趕緊朝右方溜滑出去,繞過辦公桌搶奔向門口──
「啊!」他的手臂驀地探過來,惡狠狠地揪住她的發髻。
烏雲披散背後,然而兩人都無心欣賞她嫵媚清艷的女態。
「還想跑?」饒哲明充滿惡意的熱氣呼上她的耳後。即使她打定主意和敵人廝扭一番,抵住頸動脈的那把彈簧刀也徹底打消她的傻念。「你老實回答我,收據放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已經交給警方?」
警察也在找他花天酒地的證據?這太夸張了。她直覺其中內情不單純。
「警方……確實來過,但是我並未將收據交給他們。」她謊稱,希望能套出更多黑幕。
「哼!丙然如此,他們真的懷疑到我頭上來了……」饒哲明寒著嗓門自言自語。「好,立刻把全部的收據還給我。」
甭說她手頭空空,即使當真擁有,一旦交到他手里,焉有命在?必須讓他心生忌憚才行。
「基金會的收據向來交由會計洪小萍處理,不在我手里。」她戰戰兢兢地下瞄那把致命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