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眼續曲 第32頁

「兒子,你還要做戲多久?」馬川行索性推開玻璃窗,臨空喊話。

陽德飛瞟過來一記惡狠狠的怨懟眼光。

「老頭子,你好像一點也不關心兒子?」虧他曬得幾乎成貓乾,他老爹卻兀自鎖在起居室里吹冷氣,自得其樂得很。

「奇了,那個小道姑拒絕理你,與老爸有什麼關系?又不是我教唆出來的。」

算了,陽德放棄老爸。或許另選講和的目標比較有成效。

「娘,」他仰首朝二樓窗口的繼母進行心戰誠話。「如果孩兒死了,麻煩您將我的尸身火化,骨灰就灑在咱們家的庭院里,與您永相伴。」

雖然明知他求憐、賭氣的成分居多,馬夫人依然感動得要命。

兒子是個有心人呀!

內線分機立刻撥下一樓的起居室。

「老頭,我不管你如何下手,總之,陽德和那位女佬師的事,你務必給我插手管上一管。」

「喂喂,老婆,他月兌離三歲小女圭女圭的年紀已經二十多年了,哪有在外頭吃了鱉,還回來找家長出面的道理?」馬川行嗅出冤氣沖天的味道。

「誰教虞小姐也躲回老家,拉出她爹爹做擋箭牌!反正你給我出面搞定就是了。」分機收線。

于是,區區幾句婦孺小兒的歪論,就此決定馬川行坎坷的命運。

他翻出從虞晶秋填寫的人事表格上抄下來的永久地址,吆喝著自家司機,一路直驅天母東路的住宅區。

虞家或許稱不上大富大貴,倒也不差。目前所住的兩層樓透天厝,系由自家人在昂貴的高級地段購買一塊小土地,自行斥資建成。

外觀上,虞宅雖然肖似這條路上的大多數公寓,然而,大門口外頭卻區隔出兩尺見方的小草皮,四大盆杜鵑花艷艷地熾展著風情。

馬川行吩咐司機將轎車停在虞家對面,遙遙瞧見一位蓄著花白小平頭、著中山裝的老先生背對著他,蹲在草坪上伺候精心栽育的杜鵑叢。

「嗯哼!」馬川行試探地咳了一聲。這位比自己年長幾歲的老頭兒應該就是小道姑的父親。

老先生恍若未聞,不理他。

「嗯哼!」他更用力地清咳一記。

「喉嚨癢就去買一罐川貝枇把膏,隔壁巷子里便開著藥房。」老先生依然頭也不回,手中握持的園藝鉗嘎吱嘎吱響,繼續他修枝剪葉的任務。

這款大剌剌的傲慢可讓馬川行很感冒了。從來只有他大董事長對旁人吆喝的份,哪容得無知俗輩在他面前擺架子。

「您姓虞?」他紓尊降貴地問。

「您姓馬?」虞將軍終于挺直腰干,語氣同樣森冷不屈。

看樣子兩造的老人家都听了己方小輩的訴苦,也同樣料定了對方必然會出現,苦苦「求饒」。

霹靂一閃!四道目光相交,空氣中彷佛交劃出迅猛白熱的火花。

「姓陽的小子呢?」虞將軍假意張望著四方。「那小子做錯事就成縮頭烏龜,沒種出面解決,眼巴巴回家求老爸下海游說嗎?」

馬川行口頭上也慣常稱喚獨生兒「小子、小子」的,不過讓別人搶了他的專門用語,心頭可就萬萬不爽快。

「既然那個小道姑溜回家問你求助,他回頭要求我以相當的身分代表出現,算來還是尊重你們虞家哩!」

這話頗有幾分淺理,虞將軍不得不頷首贊同。

「既然如此,明人跟前不說暗話,你們馬家想打哪門子歪主意,盡避開口吧!」虞將軍先把丑話攤在台面上。「但是我女兒暫時不見客,你要帶她……」

「你就跟我把命拚?」馬川行哼地一聲嗤笑出來。「以虞小姐的『條件』,真能進得了我們馬家大門,也不算污蔑了她。」

他囂張的氣焰幾乎讓虞將軍氣得說不出話來。

「嘿!笑話。」虞將軍揮開中山裝的寬袖。「什麼污蔑?我還怕你庸俗的銅臭味兒薰壞了咱們軍戎世家呢!」

「軍戎世家又如何?」馬川行怪叫。「我也當過兵呀!出身軍旅很希奇嗎?」

「你小小一尾兵卒,成得了什麼氣候?」虞將軍非常不給面子。「你這只菜鳥剛進部隊的時候,本將軍已經升任中華民國陸軍第xx期士官長兼輔導長了。」

馬川行雙眼剎那間瞪得大大的。

「咦?難道……有可能嗎?」他自言自語。

「嘿嘿!服了吧?」眼看震懾了小鼠輩,虞將軍得意洋洋,暫時收斂高姿態,追打哀兵不是英雄好漢所當為。

「虞先生,您剛才提到中華民國陸軍第xx期?」馬川行小心翼翼地求證,全然收起猖狂傲慢的驕氣。

「怎麼?」

「民國五十四年,您人在哪里?」他屏住氣息。

「金門的三一一部隊榮任輔導長的職務。」虞將軍稍微察覺他的反應與「震撼」似乎不太搭調。

「三一一部隊!」馬川行猛然大叫。「輔導長!沒錯,真的是你!沒想到小弟有生之年得以和你重會。」

「什──什麼?」虞將軍被他激動興奮的反應弄得一頭露水。

「我是小馬呀!您忘記了?就是不小心泡走連長的馬子,差點被他公報私仇的小馬。當年多虧了您從中斡旋,否則我早就接受軍法審判了。」馬川行興奮越得語無倫次。

「你──你就是『那個』小馬?」虞將軍猛地拎回三十年前的記憶。「就是那個每次站衛兵,撞見我從圍牆偷溜出去逛夜市,仍然放水替我保密的小馬?」

「沒錯!」

「嘿!原來是你。」

兩個老男人大樂,張開兩截手臂擁抱成一團。

「輔導長,好久不見了。退伍後我托人回部隊里打探您的消息,只知道您調遷到其他營區了,您不曉得我一听之下有多麼扼腕。」馬川行談起前塵,忍不住慨嘆。

「小馬,咱們真是太有緣了。」虞將軍喜不自勝。「我沒想到陽德的老爸居然是你。」

「輔導長,若及早知道虞小姐是您的千金,我怕不已經雇八人大轎來接她了。」

老袍澤相會,喜悅程度遠遠超過久旱逢甘霖。兩個男人爽快到心坎里!

「我就說嘛!晶秋那丫頭未免太死心眼了,有什麼問題不能坐下來好好談呢?」虞將軍簇擁著老兄弟,趕緊迎進自家客廳里。

「這也怪不得令嬡,陽德那小子也有失了禮數的地方。」馬川行這下子可客氣了。「他們倆也真莫名其妙。小倆口自個兒吵嘴,干嘛還要老的替他們強出頭。您瞧瞧,剛才差點害小弟與您傷了和氣!」

「可不是嘛!」虞將軍異口同聲討伐下一代。「我今兒個晚上就轟小妮子回她自己的公寓,有什麼疑難雜癥,教他們倆面對面,自個兒去談清楚。」

「沒錯、沒錯!」馬川行立刻點頭如搗蒜。「最好兩個小輩和好如初,馬、虞兩家可不結定了現成的好親家?」

「好,一言為定!這樁親事咱們結定了!」兩個老男人感動地緊緊交握。

于是,小道姑與大貓助教,就如此這般地被親爹們出賣了。

※※※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細亂紛飛的霪雨。原本只是點點的小水滴,一旦夜色落入純然的深沉和黑暗,雨滴便調皮起來,匯合了眾路好朋友們,凝聚成大顆大顆的水彈,叮叮咚咚地敲打在沉睡中的凡間。

晶秋獨坐在睽隔了兩個星期的公寓,靜觀窗欞外的風聲雨色。

思緒一旦沉澱下來,不免開始繞轉著那切切不能忘懷的貓影子。

陽德呵!陽德!

她必須說句真心話,其實人家已經很用心、很用心地在向她表達歉意了。

從萬兆頤告知真相的次日起,他的求和招數便一波一波搬上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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