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樣的女人 第8頁

所有的怨忿、氣惱、不悅都全面發作出來。三、四個月了!整整一百多天的日子他被恨意和憐惜、血海深仇和兒女私情的矛盾心緒折磨得不成人形。每回他下定決心要憎惡她。卻又不由自主地被全然依賴的純真表情動搖,心里自動找理由替她開月兌──二十年前的血仇和她無關,當初甚至比他更幼小,涉案的人是她父親章律師,不該由她來償債;可是,一旦思及她曾經背叛過他了,險些害他送命,他又無法抑下滿心的煩躁。

他從來不是個舉棋不定,沒有主見的人,偏偏為了她──破除自己慣常的處理原則。他究竟怎麼了?

「你為什麼不能讓我好過一點?」他疲憊地唷了一口氣。

水笙怔怔瞟視他,遲疑了半晌才開口︰「是不是因為我惹孫小姐不高興,你才生氣?」

樓定風頹然跌坐在床沿,無法向她解釋自己生氣的因由。

「不是。」

「如果……如果我離開這里,你的生活會不會更開心?」她試探性的詢問。

「如果我說會呢?」他回眸,緊緊盯著她。

「那……我……」她垂下眼睫,開始扭絞手指頭。「我只好搬出去嘍……可是你要想清楚,我誰都不認識哪也不能去,最後可能會流落到壞人的手中。司機說現在的綁匪都很殘忍,他們動不動就切下人家的手指或耳朵,很可怕的。」

「你也懂得害怕?」敢情章家姑娘只怕惡人,他還算太好欺負了!

「嗯……我當然不怕呀!可是,張太太也說,綁匪會挾持人質向親人勒索巨額的金錢,倘若他們拿我來向你要錢,你豈不是會更生氣?那麼你的生活就會更加不快樂。」她用非常委屈的聲音,頭頭是道地分析給他听。

「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最好別老是不開心,我也別搬出去,咱們可以和平相處。」她鑽進他懷里,而後漾出一朵甜蜜蜜的笑顏。

總而言之,她纏定了他。

他登覺得啼笑皆非。她就是有辦法在他盛怒的時候,憑著三言兩語讓他消氣,而且產生放聲大笑的沖動,幸好她似乎沒發覺自己對他有這等影響力,否則他真的得任她宰割了。

「算了,好好睡吧!」樓定風把懷中的嬌軀放回床上,替她拉好毯子和枕頭。

窗外的雷聲突然轟隆打穿雲層,隨即,迅如子彈的雨點從天上飛射下凡,哩啪啦打在玻璃窗上,氣勢洶洶的陣仗仿佛想打破窗戶而入。典型的海島型暴風雨!

「不要走。」粉白色的玉手溜出薄毯,揪住他的衣領。「我會害怕,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他迎上水笙懇求的瞳眸,而後發覺自己根本不該看她。該死!她的眼楮甚至比嘴巴更會說話,他怎麼可能打贏她?怎麼可能勝過如此靈黠的雙眼?

「水笙,我告訴過你很多次,我不負責陪吃、陪喝、陪睡覺。」他仍在想做垂死的掙扎。

楚楚動人的美眸霎時蒙上一層淚霧,她的眼瞼垂下來,淚花透過扇型的長睫閃爍著。

天,她又想哭了!

「好好好,我認輸。」他嘆了口氣,認命地掀開毯子,陪她躺下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他們倆的衣衫都很單薄。

這女人老把他視為聖人。她沒意識到自己的純美誘人也就算了,偏偏自動假定每個人都該和她一樣心無「雜念」。

「你剛才為何那樣說?」她忽然開口。

「什麼?」他還以為她快睡著了。

「你為什麼該把我打入地牢,讓我過得暗無天日?剛才那位小姐好像討厭我,又提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和事情,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我會有什麼事情瞞著你?」他回問她。

「你以前真的不認識我嗎?每次我向你問起從前的事,你都不太肯告訴我。」大眼在暗夜中閃耀。

「我說過了,我和你向來陌生,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他舉手阻止她多話。「快睡覺,夜深了。」

她了解樓定風那副擰起眉頭的表情,這表示「話題到此為止,不準再多口」。她溫馴地合上嘴巴,翻個身子更加偎進他懷里。

她完全信任他的態度,驀然使他覺得罪孽深重。

他悚然產生畏怕的感覺。他真的害怕,自己終究會……輸給她。

墨綠色的加長型轎車駛進樓氏大宅的私人通道,張太太迎出去,拉開車門,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男子從大車內走下來,神色木冷而沒有表情。

樓定風听見了引擎熄火聲,踱到窗邊,透過二樓書房的玻璃打量來人,他的背部──想當然,貼著一個捧著書本喃喃念的小女人。

「水笙,你先出去,我等一下必需和助理討論公事。」

「沒關系,你們盡避談你們的,不用理會我。」

「水笙。」口氣有點嚴厲。

「你們只要把我當成隱形的嘛!」她則有幾分委屈。

「水笙。」口氣已經非常嚴厲。

紅唇扁起來,淚珠滾了兩圈,終于滑下臉頰。

又來了,每次都用這招,偏偏每次都讓她得逞,他實在不知道該氣自己還是氣她。

「好好好,別哭別哭。你到門口等我,我談完了公事再讓你進來。」退到門外已經是他的底線,她懂得把握知足常樂的原則。

「好……吧……」她露出受到強烈不平等待遇的表情,不過大多數時候還是挺識相的,乖乖拎著希臘神話史走出書房。

罷跨進走廊門,正巧看見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年輕人走上樓梯。

「嗨!」她打個友善的招呼。

對方瞥了她一眼,理也不理,逕自走進書房。

哇,何方高人,這麼大牌?

「樓先生。」江石洲反手掩上書房門,也掩上身後細微的抗議聲。

「坐,我交代你的事情全辦完了?」樓定風直接切入正題,畢竟時間有限,難保他們討論一半,某位章姓小姐就會等得不耐煩,掉頭跑進來。

江石洲坐定之後,從公事包里拿出幾份卷宗。

「大致上確定了。三年前證券投資公司听眾您的吩咐,開始小量地收購施家礦業的股票,最近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自從施家出事的消息暴光,多數持股人大量拋售公司股權,目前我們已經掌握了流落市面上的所有的股票,佔總股的百分之三十七,比董事會里最高持股人的百分之三十二更多,可以加入董事會,依法接管施氏礦業公司。」

「很好。」樓定風接過報表來細細觀閱,在下屬面前,他習慣維持一貫的冷靜疏離。

佑大的書房內延續了好一陣子的沉靜。

「樓先生,呃……」江石洲欲言又止。

「什麼?」

「我剛才上樓的時候遇見章小姐……您還收留著她嗎?」

「對。」樓定風淡淡回答。他向來不喜歡別人探問他的私事,無論多親近的人都一樣。

嚴格說來,他和石洲的關系亦主亦僕、亦兄亦弟。他們相識的過程自有一翻曲折。總之,他出錢供石洲念完高中、大學,之後安排他進入公司幫忙。兩人一路合作到現在。

但是他慣于孤傲不群,獨來獨往。栽培江石洲只是出于信守誠諾,並不表示他真的將這個人視為親友或知已,因為他習慣與所有人保持固定的距離。無論在生活上、工作上或稱呼上。他不需要親人,也不需要朋友,他厭煩任何人與他太過接近。偏偏天不從人願。在他身旁安置了特別粘人的章水笙。

冷漠的口氣馬上令江石洲了解,任何有關章水笙的話題已經超出他應該關切的範圍。「抱歉,我過問太多了。」他聰明地提出新的主題。「另外我已經把紐約總公司舉行投標會的通知發出去,只等月底進行競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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